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永不止息。

【韩叶】笑红尘

笑红尘[黄少天的剑系列/韩叶篇]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

  叶修最后看了看那杆银芒流转的黛色战矛,披上了云纹白衫,撑伞走入了雨中。

  二十四骨的巨大伞架,恰到好处的帮他挡住了金陵深秋的暴雨。

  他走了几步,将伞柄向下沉了沉,一枚飞刀滑过雨幕,扎入伞沿的骨架,发出噗的一声。

  叶修转过身,看着刘皓十步外似笑非笑的表情,后者站在青石板方砖的地面上,仍然摆着丢出飞刀的动作,见他转过身来,刘皓活动了活动有些僵硬的手臂,全然不顾暴雨凛冽将他浇了个湿透。

“呦,叶哥,一路好走。”刘皓用手指拨了拨黏在脸上的发丝道。

叶修站在伞下,他的白衫未动,他的手指未动,他的人更未动。

然而他的伞沿却如同被雨水打湿的雀鸟般微微扑扇了翅膀,那柄飞刀便顺着它到来时的痕迹,猛地脱离倒飞而出在空划过一道透彻的弧线从刘皓的颊边飞驰而过。

刘皓咧唇一笑,抬手用指腹抹去了颊边那道细细的血线。

“叶哥,您看您,手头都这么不准了,还如何掌管这金陵之首的嘉世军?不如早些找个山林,享清福去吧。”

从屋内边说边走出另一个身着银甲的身影,棕发肆意流散在肩,眉目间带着难以形容的傲气。孙翔右手握着刚才那柄从刘皓颊边错过的飞刀,绕在食指节上打了个转顺势一抖,那刀便猛然飞出,力度不减笔直的扎入五十丈开外的一棵桂树上。

刀尖正中一朵落花的残蕊。

叶修略抬了伞沿,目光在孙翔左手的战矛上微微一沉。

最终他沉下了伞沿,牛皮纸红木骨架的伞遮住了他的眉目唇角,他转身而行。

“呵呵,愿汝以荣耀护之,非以夸耀。”叶修道。

空气一时间冰冷,毕竟这深秋的暴雨来的猛烈而令人手足无措。带走温度,留下一地氤氲的水渍。

 

这是寻常的一个深秋。

在这个深秋嘉世军失去了他们敬仰多年的将军叶秋,而很多人仍蒙蔽在鼓。

在这个深秋,喻文州还不是蓝雨山庄百晓堂主,黄少天还没有开始寻找冰雨,繁花血景依旧是江湖的一个传说,微草堂名气正旺,轮回军正铸造自己的辉煌。

在这个深秋,韩文清还未与这个江湖结缘,他只拔刀向沙场,狂气傲取将人头。

在这个深秋,叶修走出嘉世府,投身入这茫茫江湖。

 

三月后。

“韩将军,有人找你。”

“何人?”

“身着云纹白衣,携伞而来。说是叫叶修。”下人隔窗躬身道。

“让他进来。”韩文清道。话间抬手从身侧药桶中拧了块布巾搭在自己的肩胛,血迹几乎刹那间就漫过整块布巾。药水刺激的伤口仿若火在烧让他略一皱眉。

叶修推门而入。

冬末的天气,屋外还飘着小雪,叶修合了伞几片雪花顺着伞沿被屋内烧的正旺的炭火融化成水流下

韩文清坐在方登上,赤裸着上身,深麦色的肌肉露出钢筋铁骨般的硬气,他伸手将肩胛的布巾取下,重新投入一旁的桶中,投洗了几下单手将它拧干。

两人都没有说话,叶修环顾了屋内,看到韩文清的刀竖在床边,刀鞘已经被血浸泡成铁红色。他走了过去,将自己的伞竖在一旁,伸手拿过那柄刀手腕一抖将它抽了出来,接着抬指弹了弹刀身,刀身发出嗡的一声脆响。

“哟,还是这么好使。”叶修笑道。

“你的却邪呢?”韩文清将布巾重新放回伤口处,沉声道。

“送人了。”叶修道,顺势将刀重新插回刀鞘,和自己的伞并排放回原处。

“还真是大方。”韩文清道,话中听不出情绪,他伸手将药桶旁的一瓶白药拔去了封口,向自己的背上抹去。

“哎,我来帮你。”叶修看着前者将白药零零索索的撒了一背,走过去从韩文清手中拿过药瓶,替他向伤口上抹去。只几寸长的伤口,却深可见骨,可想当时的战况之激烈。

韩文清没坚持,只在叶修帮他涂好药后单手拿过了搭在桶沿绷带,自己缠了上去,在胸前用牙打了结。

“听说你组了个阁子?”韩文清起身从床帐中拿了披风搭在肩上,半长的头发垂在脸颊一侧,乱糟糟的像是旬月未曾打理。他走近炉火边上取下烫得滚烫的酒,倒了两杯在桌上。

“是阿,叫兴欣。”叶修走近桌旁,拿起一杯,闻了闻凛冽的酒气,喝了小口,然后将剩下的尽数泼在炉火之中。火焰一瞬间猛烈,在屋内噼啪的响。

叶修拿过一旁的茶壶重新倒了一杯,抿了半口,道,“你觉得如何。”

“很好。”韩文清拿过剩下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只是俗的可以。”

“哈哈,是老林说的吧?从你嘴里要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可就太冷了。”叶修大笑道。

韩文清不置可否。

“你不懂,江湖在外,吃喝靠人,这名字当然也就由不得我。”叶修略略解释,“不过这名字我倒是也喜欢,兴欣之火,足以燎原。”他的眼神在炉火遥映中闪烁。

韩文清终于抬了眼眸将眼前人审视一番,云衫白衣,黑发简单束在背后,眼神慵懒……眉目如旧。

“你果然没病。”看人者目光如刀,在叶修感到不自在的前一刹,韩文清突然道,“嘉世侮你病重不支,在战场上溃败而退,有辱军风。”

“呵呵。”叶修一笑置之。

“那么你既然没病,到我这里来做什么?”韩文清道。

“没病就不能来?”叶修哑然。

“我这里不收留身强体健却吃白饭的人。”韩文清道。

“久日不见,我不过来见见你。”叶修道。

“平安既已报过,你可以走了。”韩文清道。

“我还不能走。”叶修道。

“为何?”韩文清问。

“因为你伤还未好。”叶修道。

“我伤又与你何干?”韩文清抿唇。

“老友大病未愈,我又怎好弃你于不顾。”叶修弯唇。

“如果你只是找个栖身之所,大可不必找这么别扭的借口。”韩文清道。

“非也,我乃真心所言。”叶修道。

“何必如此。”韩文清突然道,“两月后即为江湖论剑之时,你某非怕你身有不测,才来见我最后一面。”

“呵呵。”叶修勾唇,淡淡道,“韩将军果然通时晓世。”

“嘉世将会暗箭害你?”

“猜测罢了。”叶修拍了拍衣袖,拉过了桌旁的木椅坐了上去,“只是我不死,军中必有疑虑,方时见我为江湖新主,军心恐乱。嘉世也是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不得不去。”韩文清道。

“是阿,我不得不去。”叶修饮了口茶,茶已渐凉,“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兴欣阁今年方立,我若不去,人多有不服。”

“自己小心。”

“当然。”叶修扬唇笑道。

门格外又是一场冬末雪,叶修重新撑开伞,云纹白衫的肩上搭着韩文清的披风,黑袍掐丝红爪麒麟图,隐在一片山雪里,煞是好看。

韩文清目送他下山的背影,吹熄了桌上的残烛。

 

莺鸣杨柳,四月春翠。

“你当真不去?”张新杰启唇,神色平和。

韩文清坐在池边青石台上手握长刀细细打磨,没有回答,一时间只有铁石碰撞发出嗤嗤的声响。

“你若今天上路,水路四日便可到达云籁十四州,再乘马往平川只需半日,正是江湖论剑之处。”张新杰继续道。

“我知道。”韩文清沉声回答,头也不抬从一旁水池中撩了水冲洗在刀身上,手中动作不停。玄铁的长刀一点点剥去锈迹,重新变得锋利而厚重。

“你若去,我可以帮你暂管霸图。”张新杰推了推鼻梁上单照将它微微扶正,“二十日。”

“近日金陵嘉世军重整新出,虽有败绩但毕竟威名犹存,敌夷恐不敢前,我们也会有旬月的空档。”

“你若想去,不如今日启程。”张新杰淡淡道,“早去早归。”

韩文清手一扬,长刀猛落斩开平静水面,他再一勾手,刀背略过激荡而起的池水,笔直插入乌黑的刀鞘。

韩文清的刀法一向如此,从不会翻花取巧,永远只是为了最有效的置人于死地。像他的人一般直来直往,只要前进,就不会停歇,宛如长刀锋刃,既斩,便不顾一切。

韩文清从青石台上翻跃而下,抓过搭在另一侧的战袍搭在右肩头,铁虎银扣在左肩,他望向身旁的副官,“取我的马来。”

张新杰微微拱手,银灰色的发顺着他的躬身流淌在白衣之上,心思缜密的副官抿唇,“就在府外。”

 

韩文清翻身跃马,腾十里春絮。

 

“兴欣阁,叶修。”叶修合了伞从怀中摸出文牒只手递上,“劳烦登记。”

“你?”登记处的小哥抬了头,从上到下扫视了面前松松搭了白衫在肩头,青墨色的云纹从白衫的边角盘旋至交领,黑发松松束在身后的人,感到有些可笑道,“这是江湖论剑之地,不是像你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来的地方。兴欣阁?没听说过。”

“那就是你的遗憾了。”叶修将文书按在那人的案头,弯唇道,“今年它就会是江湖之主。”

身边排队的群众一阵爽朗的大笑,登记的小哥无奈的耸了耸肩,正想将他的文书丢去一边却忽然被身侧的人按住了手,小哥讶道,“李老?”

李艺傅缓缓摇了摇头。作为已经负责江湖论剑多年的组织者,他觉得面前的人并不简单。

他拿过一侧朱砂笔在叶修文牒旁浅浅勾了花纹。

“三日后,恭迎。” 李艺傅道。

“多谢。”叶修道。

叶修将文牒重新揣回衣中,不顾旁人或惊或嗤的目光持伞而去。

他的脚步匆匆,因为他今天要去接一个人,一个曾经是这江湖之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蓝雨山庄的前主人。

曾经的百晓生。

叶修在街上走了三个坊口,摸出袖中插着的那只青皮翡翠雕花银口的烟杆,站在街角的茶铺下点上了火,挑了张桌子坐下。

一旁的小二立刻就殷勤的上前,问他挑点什么茶品。

叶修道,“什么茶都可以,但劳烦小哥帮忙带些烟草回来。”

小二道,“这位爷,我们茶铺只卖茶不买烟。”

叶修道,“无妨,前个街角便有一个卖烟草的走动贩子。”他从袖中摸出一锭整银放在桌上,“一壶碧春,二两葳嗔。”

小二直愣愣的叨念这口中从未听闻过的烟草名字,摸着怀中的银元腿脚麻利的小跑而去。

一柱半香后小二急匆匆的折回,叶修的烟还燃着微微的烟雾。

小二抹着额角的汗道,“这位爷,您您要的东西……”

“无妨,你下去吧。”叶修道,“别忘了一壶碧春。”

小二低了头退去。

小二当然不是一个人回来,一个带着斗笠的人背着一个灰布袋走了过来,坐在叶修的桌旁。

“哟,老魏,好久不见。”叶修取下了烟管,将最后的一小撮烟灰叩在桌角,“怎么,改行卖了烟草?”

那人取下斗笠,露出一张带着浅浅胡茬的脸,细看也不过双十余岁,但眼神却透着一股促狭与锐利。

“你不也改行做了浪荡人士。”魏琛道。

“听说你输了盘棋?”叶修道,伸手拿过桌上的粗泥茶壶斟了两杯。

“区区盘棋,何足挂齿。老夫不过是礼贤下士。”魏琛道。

“也输掉了偌大的山庄,跑到这里摆起小摊。”叶修抿唇道,“生意还好?”

“憋得久了,想出来体验下俗世生活。”魏琛腆脸道。

“我今年组了个阁子,叫兴欣。”叶修道。

“名字俗的可以。”魏琛道。

“寄人篱下,多有为难。”叶修道。

“找我何事?”魏琛道。

“助我一力。”叶修道。

“老夫早已不是百晓生。”魏琛道。

“不需百晓生。”叶修道。

“那你要我何用?”魏琛道。

“微草堂,百花谷,雷霆崖,烟雨楼。想必你早已熟悉。”叶修道。

“不错,但只要是个江湖人就会熟悉。”魏琛道。

“他们的当家何人,所用何器?”叶修继续道。

“微草堂王杰希,所用两柄交戟十字拐,三面击人变幻无形,百花谷张佳乐一弯双弦弓数箭并行眼花缭乱,二谷主孙哲平一柄凤翅鎏金镗,雷霆崖肖时钦一双子午钺,难以捉摸,烟雨楼楚云秀一条九节鞭,亦柔亦刚。”魏琛应答如流。

“但这却已是江湖人尽皆知的常事。”魏琛道。

“那轮回军你可了解?”叶修道。

“轮回军周泽楷一杆长戟荒火碎霜,二当家江波涛使一对离别钩。”魏琛道。

叶修弯唇饮下一杯略有苦涩的茶水。

“消息依旧灵通。”叶修道。

“只是你未有打听罢了。”魏琛道。

“但你曾写过江湖人人熟知的兵器谱。”叶修道。

“不错。”魏琛道。

“那你对他们的了解总要比旁人多一些。”叶修道。

“或许还要多上不少。”魏琛扬唇道。

“那我来你这里打听,可是一个好主意?”叶修道。

“何止是好主意,简直是一条妙计。”魏琛道。

“那就先谢过魏前辈。”叶修笑道。

“知无不言。”魏琛接过面前人递过的茶水一饮而尽。

茶铺布帘翻飞,如春涌浪涛。

 

三日后平川春日,论剑江湖。

“兴欣阁,叶修。”叶修走上竹台略施一礼。

对面走上台的人手持一双子午钺,正是雷霆崖肖时钦。

“雷霆崖,肖时钦。”肖时钦弯眉道。

叶修将手中伞缓缓撑开,单手而持道,“承让了。”

台下人先是一静,继而哗然。

“在下不愿胜之不武,你可有称手的武器?”肖时钦顿了顿道。

“呵呵,不必。”叶修道,话音未落只见人已向前几步斜出,伞骨倒收伞尖已长出半尺锋利如芒,赫然是一杆铁色长矛直奔肖时倾的面门。

子午钺,一分雌雄,开织交合雌雄不离又名鸳鸯钺,步走八方,易攻难守。

肖时钦登时三步倒滑而退,任长矛步步直逼,他忽然折腰一避回手子午钺眼看已将矛尖交叉入锋,只听钢铁击香却猛然扑了个空。

叶修急停反手推上伞骨矛尖刹那便回落伞中,伞面再一翻出又是一副盾牌之像,肖时钦未敢多想子午钺扑空又顺势而出逆追叶修而去,划十已下油脂伞面登时破碎却并未触及叶修,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油纸伞。

油纸下金丝密网坚如钢铁。

肖时钦猛然大惊逆步而退,却见眼前伞骨一收紧贴伞柄五尺齐眉棍已经落在自己肩头,他抬手去挡子午钺亮锋而上,而那棍法却已步步刁钻,一捣一劈赫然是一片纯熟的少林棍法,急擂而下,棍猛如啸。

以刚破柔,以不变破万变无影。

肖时钦落败时台下已无人呐喊助威或尖声调侃,所有人都屏息而立看着台中那人收回点在败者胸口的棍首,伞面重新反折而回,那人云纹白衫持伞而立。

半响,李艺傅拍着身旁小哥的肩膀缓缓叹了口气:

“世事变迁,人万万不可貌相。”

 

没有人再敢怀疑台上这人的能力,即便他长了张过于书气的脸,也有双过于漂亮的手。

台下人只在他的伞又变换一种形态时才敢小声的惊叹几句,是矛是盾是剑是戟甚至是弯弓。

而他的伞也登时多了一种名字,叫做千机伞。

千般模样随心,万种机关算尽。

 

接连两日,兴欣阁连胜雷霆,百花,烟雨,微草。

第五日,轮回与兴欣不可避免狭路相逢。

江湖论剑虽是江湖之道,然而胜者便可为这一江湖之主,其荣耀之大,无人不图。

因而官军参战也成了家常便饭,而上一届江湖盟主,正是轮回军,也可给皇帝长了一翻脸面。

竹台之上,叶修依旧持伞而立。

“兴欣阁,叶修。”他道。

然而叶修却并未收到另一人的回应,不过他并不意外,他早就知道这新兴的轮回军的一军之长,是个出了名的少言寡语之人。

这让他也不禁想到了另外一人,另外一个只要与他相处,就片刻停不下口舌直到你耳边发痛头晕脑胀的人。

许久未见,还真是甚是想念。叶修弯了弯唇角。

“……承让了。”出人意料的,那人出口三字,与此同时长戟已经杀到叶修眼前,荒火碎霜,精铁而制双枝画戟带着与主人丝毫不同的凛冽从叶修的眼前一寸擦过。

叶修猛地躬身回避手指附上伞沿再一回身手中伞却已经被他反手甩出,直逼周泽楷迎面,周泽楷面色不动手中长戟一抖直刺而上盾伞未触及他分毫伞面已被他勾抛在地。

叶修竟离了武器,千机伞随着前者长戟落地滚至台界。

台下人直觉冷气倒吸入腔,一时间空气嘶哑难忍。

然而叶修的面色未变,身却已动,他依旧直奔周泽楷而去周泽楷反手画戟相迎叶修抬手顺着长戟来势而上刹那间两人却都已寸步难移。

那赫然是一柄三尺细身软剑,此时正如蛇般盘在画戟之上,众人猛然想起那跌落的伞,那伞散落在地,已是没有了伞沿骨架。

叶修握着剑柄的手稳如磐石,周泽楷步下微动长戟猛然横扫向前想要突破而出却未料叶修折腰剑身一松顺势让周泽楷欺身压下,周泽楷连忙稳住身形叶修却翻手一抖左手一柄青皮翡翠烟枪已经顶在他喉头三寸。

“呵呵,承让了。”叶修道。

周泽楷起身,没有迟疑,附手向身前人躬身一揖。

江湖大局,似乎此时便已大定。

突然间,却有一个身影走上竹台,黑袍红文麒麟图,斗笠黑纱没过脖颈,一柄长刀握在右手,沾染风沙之气。

“老韩?”叶修失声道。

长刀迎风出鞘直奔他而来,空气被刀身劈开猎猎作响,而他的手上只有一柄青锋软剑。

叶修没有躲闪。

“不,你不是他。”他突然顿了顿,缓缓道,“你是嘉世府,刘皓。”

长刀迎面而来,持刀的人斩下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叶修抬手用软剑略微阻挡,但不敌那锋利精铁猎猎的声响,他疾退五步,将要被逼到擂台边缘。

人群屏住了呼吸,周泽楷握紧了手中的画戟,但他无能为力,这是兵刃相见的挑战,只要你有剑有胆有命,你就能上来逞一回英雄,或成一届笑柄。谁都无权干涉这江湖至规。

叶修又退了两步,他一只脚已经踩在了边界上,只需往外一步就会掉下十丈高竹台,叶修沉了眉,捏紧了手中的三尺软剑,但这软剑胜在柔而不胜在刚,在这种距离的正面交锋之下,他很难不吃亏。

长刀再次破开风声呼啸,这是最后一击也是致命的一击,如果叶修掉下竹台,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将失去今年的资格,更别说兴欣阁江湖之主的地位,只是突然间,人们似乎同时都犯了眼晕,另一个黑袍人从竹台下三步登梯而上,一手揽过即将踩空的叶修,一手挥出了一柄更锋利的刀。

人们只见两柄漆黑的长刀相会,发出爆裂的声响,其中一柄刀身已然被拦腰折断,而另一柄刀在空气中笔直的挺立,坚如磐石。

断刀的主人握着几乎麻痹的手腕急退了三步抵消那柄刀上带来的猛烈力道,黑纱斗笠下的唇抹出一丝愤恨。

“韩,文,清。”他一字一顿,几乎将牙齿咬碎。

黑袍人将揽着叶修腰的手收回,解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但凡征战沙场之人必将熟悉的脸,不论是敌是友。那眉峰昂扬,而眼神太过锐利。

韩文清将长刀笔直的划向前者的方向,动了动唇,只说了一个字,“滚。”

那人顿了顿,居然真的就蹲下身去,似乎真的要滚开了。

这不光是一个笑柄,简直是天大的笑柄,够得上看过这场比试的人在茶余饭后嚼个三年。

台下人悉悉索索,有人开始发出笑声。

就在这骚动之中,那黑袍人滚了起来,竟然真的向台下滚了下去,韩文清眼神动了动,将长刀插回腰际,只是刹那间,那黑袍人滚动的动作忽然急促了起来,他的黑袍猛地掀起一个小角,五柄蛇形镖破空而来,直对叶修的面门,此时他离叶修只有区区三步,弹指间,那五柄蛇形镖已至,然而人们预料中的场景没有发生,叶修猛地后仰躲过那五枚飞镖,最下一枚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而过,台下发出一阵欢呼,毕竟自古暗器小人,为人所不齿。

那黑袍人也迅速的滚了下去,消失在人群中。

“你怎么来了?”叶修微微挑了唇转向一旁,“你……”

突然他看见韩文清的手臂正汩汩的涌出血迹,后者铁着脸,从伤口处拔出一枚梅花镖。

“是方才?”叶修道。

“他袭你下路。”韩文清淡道,“刀已入鞘,恐不及。”

片刻间,血已经变成乌黑,顺着韩文清的指尖滴下,叶修脸一点点冷了下去,“跟我到兴欣去。”

“好。”韩文清难得顺服。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韩文清中了毒,不光是毒,还是当今这江湖上五毒道士所研制的最烈的毒,韩文清以臂挡标,索性只没入臂肉未伤及筋骨,又被及时拔出,不然他熬不过三日。

但韩文清仍旧昏迷,自打他进了兴欣阁躺在一当家的床上后就再没有起身,已经三日有余。

叶修替他找了无数的医师,就连微草堂堂主那个带了半边眼罩的江湖最有名的大夫王杰希,也只摇了摇头道,“我给他开一副药,能再保他一日命,但一日后是生是死,是疯是痴,一概不论。”

叶修捏紧了手中骨瓷的茶杯,末了将它轻轻放在桌上道,“多谢。”

当晚叶修一夜未合眼,他拿着沾了水的方巾在韩文清身边替他拭去额角的冷汗。

夜风混着竹香,叶修能感到手下人每一次呼吸的幅度,韩文清眉头紧皱,叶修伸手想去抚平它们,但无济于事。

 

第四日清晨阳光温和,韩文清终于睁开了眼。

他看着面前熟悉的脸,空气中浮动着药香,云纹白衫的人弓背在木桶旁,日影印在他的背。韩文清张了张口,嗓音沙哑,“你是?”

叶修放下手中拧干的布巾,有些难以置信的弯了弯唇角道,“不是吧,老韩?”
  “你跟他长得很像。”韩文清缓缓道。

“跟谁?”叶修道。

“叶秋。”韩文清道。

“呵。”叶修笑道,“我就是他。”

“不。”韩文清皱了皱眉,“你不是,叶秋是嘉世军一军之长。”

“现在他是江湖浪子。”叶修道,转身从桌上斟了杯茶给前者,却被他挡了。

韩文清从床上起身,看见枕下叠好的黑袍,他俯身将它抽了出来,掐丝红纹麒麟图。

“还你。“叶修淡淡道。

韩文清将它披上没有答话,提刀推开房门。

院中有不少人,毕竟现在这兴欣阁可是一方兴盛,江湖之主,人们见他出来,都有些惊讶,喜疑参半。

叶修在屋内看着韩文清一步步远去的身影,略带蹒跚的脚步却走得坚定而执着。

“修爷……这?”有人小声问道。

“无妨。”叶修低了眸,将手中的冷茶抿下一口,“让他去。”

 

毕竟这是江湖,人来人往,风流雨散。

想留的总是留不住,想走的总是走不出。

 

韩文清走了七天七夜,他的黑袍沾满了泥水,他的胡须在唇旁刺刺拉拉,他的眉目间灌满了风沙,但他无心去管,因为他已经来到了金陵,金陵嘉世府外。

府外被新粉刷了的台阶,透出不自然的黑灰色,韩文清步上阶梯,也许是忌惮于他身上所散发的沙场之气,门口交戟的战士任他推门入府。

院中桂树枝叶翠绿,青石板的铺就的院落大气磅礴,他上前两步随即被人挡下。

“来者何人?”蒋游笑道。

“韩文清。”韩文清道。

“来此何事?”

“寻人。”

“所寻何人?”

“叶秋。”

前者发出促狭的笑,“叶秋?恐怕他已经葬身江湖。”

话音未落,刀已杀到,蒋游只感到面门一凉,随机便有血腥钻入口鼻,他摔倒在地,长刀却没有再落下,金石交戟,一柄黛色的战矛纵横劈入,正架住了那柄长刀。

孙翔感到手头令人悚然的力道,闷哼一声。

“韩将军,有何误会。”孙翔道。

韩文清目光顺着战矛一路而上,眸间光影掠动。

他站直身,缓缓开口道,“你的矛。”

孙翔指节一丝丝紧握,“他赠我。”

韩文清沉默了一瞬,抬头环顾四周,清风微拂,云卷云舒。

“他已去。”

“他走了。”

“往何处。”

“江湖。”

 

“江湖何处。”

孙翔想了想道,“府外。”

 

韩文清转身出府,靠墙而坐。

 

许诺之期度的飞快,张新杰敛了衣袍来了又走,留下半分叹息。

时间渐久,人们只当嘉世府外多了个无家可归的刀客。

兜帽之下,人们只见他的黑袍外绣着红纹麒麟图,看上去是名贵的料子,曾有人也打过这衣服的主意,第二天却都横尸在了街头。

久而久之,没有人敢再招惹这刀客。

只是嘉世府每日会差人送了吃食,不知是什么缘故。

 

大约一年,嘉世府因搅入景王夺嫡①被主犯供出,落得个府破人散。不过有人说这夺嫡消息是被故意透露,也有人说是天道至此。

世事无常,大约如此。

黑灰的石阶因风沙而斑驳,院落中桂树枝叶枯黄,随着赭红大门开合而被风卷出院外。

叶修合了伞,上前几步,坐在那刀客身旁的台阶上,半曲了腿,午后的光慵慵懒懒,明媚却不刺眼。

那刀客任他挨着自己坐下,只拢了拢衣袍。

“还在等他?”叶修道。

“嗯。”刀客道。

“何必如此痴情。”叶修道。

“因为我身在江湖。”刀客道。

“呵呵,可笑。”叶修弯了唇角,他突然侧过身,伸手拉过人领口,低头吻了下去,唇齿交触,吻过沾染风霜的唇和凛冽的岁月。

不过只是轻轻一弹指。

叶修松开了手,从衣中摸出了个油纸包,还散发着热气。

“差点忘了,刚买了糍粑,还热着。”叶修打开纸包,递了过去。

刀客拈了一块尝了。

“甜了。”他说。

叶修也拿了块放入口中,嚼了两下道,“嗯,下次让他少放些糖桂花。”

刀客没再说话。

一阵秋风而过,叶修眯了眯眼,嘉世府府门又被吹开,他顺势向里望去,里面一个穿着薄衣单衫的半大少年正低头扫着落叶,看不清表情。

“邱非。”叶修道。

少年的身形顿了顿,他直起身回过头向门外望去。

“来吃糍粑。”叶修扬了扬手中的油纸包。

少年沉默了一瞬,最终点了点头。他放下手中的扫帚,惊起数片落叶。

 

END.

  ①:黄少天的剑故事发生背景,也是整个故事的政治背景。在前一篇可以了解

 

 当韩文清褪下一切理智的时候,他骨子里大概比谁都更敢爱。

与喻黄的不同,这是个真真切切无聊的故事。

后续会在同系列中,这是个漫长的故事。下篇应该就是喻文州的前传,或者魏方。

不喜勿扰。感谢

 

©浪荡乾坤。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