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永不止息。

【喻黄】玄都花胜

玄都花胜[全/仙侠paro]

桃花赌,一赌灰飞灭,一赌两相离。

  流木施了一点小法术将天庭派发的红灯笼一个个挂上北极战神府邸的走廊,他的术法不精,有的灯笼挂的歪歪斜斜,他只好架了梯子将它们重新扶正。

  等一走廊的红灯笼都高高挂起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流木打了个响指将它们全部点燃,火红的灯笼在偌大的战神府邸,连成了一片,和府邸天空的北极星照应,看着真是漂亮得紧。

  流木来北极战神的府邸照管已经足有两个月了,他是个仙童,自诞生就在天庭,出生便享有神仙之体,有神仙之寿,受过一些长辈指点,也会一些小法术,他从未经历尘世烦忧,因此更能悠然现状。

  不过天庭仆役大多是凡间积了什么功德,或是受到某位神仙赏识而点化飞升之人,大多身处天庭但依然是凡人之体,像流木这样的仙童,少之又少。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自己才能来战神府邸吧。流木咧咧嘴想到,毕竟,这可是他出生时就开始敬仰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哪一个少年的心中,会不敬仰这样一个人呢?曾以一己之力挽救过天庭危机,替紫微大帝受过一剑从此结下深厚友谊,这样一个处于传闻中并受到众人‘妖刀’之尊称的北极战神,黄少天。

  流木在心中又默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觉得打心眼里的有一股热流上涌,他猜测这种感觉叫做钦佩。

  他努力擦干净了最后一根悬梁,期待明天的元宵佳节,这位战神能够回府稍作停歇。

  是的,自流木入府两个月以来,北极战神从未回过府邸。

  他听这府邸中一直管事的老管家说,北极战神兴许又是下凡参与人间战事去了,这位战神性格爽朗耿直,又有些小孩脾性,总是气不过有些天性善良的君主被人妄骗,所以偶尔也会下凡去装作能人志士,助他人一力。

  听说有一次一位国主靠他胜了一场大战,当场就要把自己的公主嫁与他,害得这位叱咤风云的战神,被吓得第二日就饮毒酒假死,红了个脸跑回天庭了。

  流木听这些听得津津有味,所以也对这战神期待的更甚。

  毕竟有道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这次这位战神出去的时日,未免也有些太久了。

  明日就是元宵节了,希望战神大人可一定要回来看看。流木躺上床后,迷迷糊糊想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日一早,流木洗漱完,将府邸内各处又检查了一边,嘱咐府中的丫头们准备些各式各样好吃的,又让老管家取了瓶战神向来喜欢的酒出来,自己便跑到府门口候着。

  北极战神的府邸门口,一片云雾将府邸独立了开来,出了那片云雾,就是一望无际的天庭之空。

  而归了府邸的仙童,除非有府邸主君的批准,否则按律是绝不能出了府邸范围,于是流木就只得坐在府门台阶上,脚下拨弄着那片云雾,百无聊赖又满心期待的坐着。

  远处的天空依旧和往常一样安静,是一种钴蓝色,尾巴尖带着点深绿。

  流木盯着这片北极的天空,已经坐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长,毕竟他好歹算是个神仙,但未免仍旧会感觉有些困乏。

  老管事这时也陪着他出来坐着,看着流木困倦的样子,老管事眯着眼睛道,“你可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流木打了个哈欠道,“元宵节呗。”

  老管事笑了笑道,“但你可知道元宵佳节,天庭借着这让大地回春的日子,总也爱号召百仙一起去热闹热闹。所以也许今天你依旧等不到战神回来,但你或许也可以见到一个平时从没机会见到的人。”

  流木依旧撇着嘴,没什么兴头道,“还有谁能有战神大人这样难得一见?何况我心中敬仰的一直只有战神大人一人而已。”

  说话间,北斗极北处突然有一道青色的光向他们行来,几乎霎时间就到了他们眼前的天空。

  但直到从战神府邸门前路过,流木才看清这许多的来者,他认得其中几个,都是清一色的星君,靠边站的还有十二元辰,但他的目光却落不在他们身上。

  星君中簇拥着的一个人,侧身直立在云端,脚下是翻涌的星辰,他身着盘纹紫衣,腰衔一玉,发只束了一顶莲瓣玉冠,凤眼薄唇,面色平静。

  流木几乎一时间被剥夺了呼吸。

  但他不认得他,只觉得这的确也是难得一见的人。

  直到身边的老管事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才猛然发觉自己居然还在站着,他连忙准备跪下身却为时已晚。

  在这一众仙君身旁护卫着的鹰面人身侍卫厉声道,“这是哪一家的仙童,见了大帝与星君居然胆敢不跪,来人,将他抓了送去天庭司!”

  侍卫的声音带着雷霆之音穿过天空,炸响在流木身边,一瞬间两道鹰爪利刃已经出现在他的肩胛处,压得他难以动弹。

  流木紧咬着下唇,挣扎着把头抬起,却突然听到淡淡一声。

  “不必。”

  接着他感到肩上一松,那种威压刹那间烟消云散,流木有些惊讶的抬头看去,立在云端那人微微侧过脸颊,目光恰巧和流木的略微交错,流木这才发现,那人居然有双很好看的笑眸,特别是里面宛如这极北的夜空,但却又含着一股刹那即逝的波澜。

  流木不知道他自己是从哪里看出了这股波澜之意的,因为那人不过只是转头了一瞬,微微弯了弯唇,冲那些侍卫道了句,“无妨。”

  接着他便又转过了身,再一个呼吸间,众仙便已经远去。

  北极的天空再次恢复平静。

  流木茫然的将老管事扶起身,喃喃道,“老管事,方才那是……”

  老管事低着头缓缓道,“那是紫微大帝,喻文州。怎样,你可曾见过他?我可有骗你?”

  流木眨巴着眼睛,摇了摇头道,“没有,我没有见过他。他可就是战神大人舍命去替他挡了一剑的人,战神大人的好友?” 

  老管事点头道,“不错。今天他应该也是念在你是战神府邸的仙童,所以并未指责你罢了。”

  流木点了点头,终于收回了一直望着方才远去之人身影的目光。

  老管事拍了拍他的肩道,“回去吧。”

  流木啊了一声,沮丧的低下了头,道,“战神大人今天又是不会回来了?”

  老管事道,“就算回来,也会直接去这元宵宴了。今天已经不用再等了,兴许大人明早会回府也不一定。”

  流木只得点了点头,扶着老管事走进府邸。

  又是一天过去,眼瞅着晚上府邸内的灯笼又挨个点亮了起来,流木叹了口气,回了屋内。

  但他躺在床上合了眼,却满脑子都是今天那人,他睁开眼翻来覆去很久,再闭眼,那人的身形闪烁不断,最后定格在那双笑眸。

  流木又睁开了眼,他叹了口气,终于又下定决心闭上了眼,强迫自己想着战神的种种事迹,想着想着,他心口又涌上一股热流,但是这股热流却不同以往,它在他心口滚来滚去,烫的他心中难忍。

  他皱着眉想了片刻,终于承认,这股热流,大概叫做艳羡。

  

  仙姬一舞动乾坤,蓬莱殿上四月天。

  一舞舞毕,殿上首座的人拍了拍手笑道,“好!”

  众仙也拍手称贺。

  喻文州弯着眼眸,看着殿中仙姬们退场,一手又抚上玉壶瓶身,满了一盅,抬手持过杯盏贴在唇下。

  他身旁突然有一人淡淡道,“第四杯了。”

  喻文州顿了顿,将杯盏略微拿远,笑道,“怎么?”

  他身旁那人侧了只眼睛看他道,“你知道这可不是寻常的酒,这蓬莱殿里的‘醉花阴’,你若喝多了,一样不能免醉。”

  喻文州弯唇摇了头,重新将酒盏贴近唇边,一饮而尽,然后看向身边人道,“素闻‘东皇太一’叶修前辈不善饮酒,可莫要以此来度量他人。”

  殿中仙姬们弹奏琵琶声声清脆,如同珠帘玉落。

  叶修剥了颗玉莲糕吃了道,“我只是怕你这一醉,明天这天上星辰又要大乱,上一次有一颗可是落到了我府里,砸坏了一棵我怜养多年的老人参。”

  喻文州抿唇笑了笑,他深知这东皇太一的脾性,明明是一方尊老,嘴上缺少有人说得过他。

  他只道,“难得喝到这蓬莱殿的好酒,不一醉岂不可惜。”

  叶修嘴里嚼着莲糕,收了目光,轻声道,“可是碰见他了?”

  喻文州倚着椅背,似已有醉意,但眸中却清亮。

  他只笑道,“碰见了又如何?”

  叶修指尖轻点面前杯盏,清水濯濯从杯底升起,他喝了一口水道,“他如何?”

  喻文州道,“很好。”

  叶修道,“他见着你了吗?”

  喻文州淡淡嗯了一声。

  叶修沉默了片刻道,“他如今不过一介小仙,这一世过去,若没有因果,你们之间的线自然会断去,那时候,玉帝自然会复他原体,也能保他性命。”

  喻文州摊开自己掌心,笑道,“是。”

  叶修道,“这也就是你和玉帝打的赌?”

  喻文州点了点头道,“不错。”

  叶修缓缓道,“我们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说动玉帝的,但我知道,赌约有胜既有负,若你输了呢?”

  喻文州将掌心握了起来,侧过头道,“只一颗星星罢了。”

  叶修道,“哪一颗?”

  喻文州笑道,“叶前辈何必明知故问。”

  叶修也扯了唇角道,“是,想必也只是那一颗星了。”

  两人没再搭话。

  琵琶曲终,舞蹈再起。

  殿中酒过三盏。

  叶修捏着手中以水代酒的杯盏,突然道,“值得吗?”

  喻文州没答话,叶修侧过头看他,他竟然已经合了眼睡了过去。

  所幸殿上不胜酒力,却仍爱在这蓬莱殿上求得一醉的人不在少数,所以他倒也不是非常显眼。

  不过这紫微大帝的身份,已经足够夺目,即便他真的醉倒在场,也是没有谁敢来过问。

  叶修轻叹一口气,自语道,“灰飞烟灭,值得吗,不值得吗?”

  依然没有人答他的话,素来以沉稳平和闻名的紫微大帝,此时正沉沉睡去,微颦了眉头,手指紧紧攥着腰间那枚玉佩。

  

  流木迷迷怔怔起了个大早,加上昨晚的心事重重,他几乎没睡多少时间。

  他脸上挂了两个黑眼圈,刚出门就被老管事碰了个正着。

  老管事捋着胡子道,“怎么,昨晚没睡好?”

  流木点点头没否认,又想起了心中挂念的事,于是道,“战神大人可有回来?”

  老管事摇了摇头道,“还未。”

  流木叹了口气,只得照常梳洗吃饭,饭间他顺口问了问道,“老管事,你当初是如何被战神大人带上天庭的呢?”

  老管事放下筷子轻咳了一声道,“当时老朽还是一个小童,战火连年,父母被杀,我拿了一把短剑就直冲敌人帅帐,幸好正碰上赶来剿匪的战神大人,他见我可怜,便将我收到了身边,等过了些日子他回到天庭,也就将我带了上来。”

  流木哦了一声,心中暗叹有的人仙缘就是这般好,别人真是羡慕也不来。

  吃过饭后流木又照往常一样打理府邸,他先给前院里的花草浇了浇水,将屋子里的物件都擦了个遍,战神府邸内的摆设不算复杂,流木收拾完了前屋,又转到后屋,在战神内室的门口停了脚步,按理说他是不应该进去的,但如今战神两月没有回府,万一这内室落了灰可就不好了。

  流木犹豫了一下,推门走了进去,战神的卧房同前屋一样简单,只一张青木帐床,一桌两椅,桌上扣着两只白皮青瓷的茶碗,和同样一只茶壶。

  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就是靠窗放着的那柄泛着淡淡蓝芒的剑了。

  流木听说过那柄剑,那是战神的爱剑,同样也是上古神器,这柄剑替战神打出了一席之地,与“妖刀”的称号,流木还未靠近它,便已经感受到了微微的寒气从剑鞘中渗出,真不愧是“冰雨”。

  他自然是不敢靠近那柄剑的,不过手下擦着桌子,流木心口也泛上一丝疑惑,如果战神下凡去了,为何会连自己最爱的佩剑,也不带走呢?

  也许这并不是“冰雨”,而只是比较相像的一柄剑吧。

  流木耸了耸肩,反正这些都与他无关。

  他伸长胳膊从这柄剑的上方过去擦拭窗台,却突然感觉胳膊下方的剑鞘在微微震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从鞘中出来,他登时吓了一跳,也顾不得没擦完的窗台,一溜烟跑到屋外去了。

  都说神剑是护主的,大概是自己闯入战神的房间,被它察觉了出来,还好自己跑的快。流木大喘着气想到。

  这么想着他又转到了后院,后院也是平日他最喜欢呆的地方,那儿除了通常的亭台山石流水以外,还有一株桃树,正灼灼的开了一树的花。

  这株桃树不是寻常的桃树,这在流木入府第一天就知道了,老管事同他说,这是紫微大帝赠予战神的礼物,这树受着帝君的法术,花开四季,常年不败,漂亮得很,在这战神府邸中,宛如一团点燃了视线的火焰。

  流木晃悠晃悠又来到这桃树下,靠着树坐下,给自己沏了壶茶喝,一手翻看着从府邸书房中拿出来的一本棋谱琢磨。

  主神不在的府邸,向来都要清闲的多,更何况这本就是天庭,神仙们的日子,过得也自然风轻云淡的很。

  老管事在院中散着步,见着流木在树下,也便过来向他讨了杯茶。

  两人在树下呆了一会,流木将手中的棋谱琢磨了半晌,终究无果后他叹了口气,向老管事搭话道,“老管事,你说这紫微大帝,是怎样的一个神仙呢?”

  老管事抿了口茶水打趣他道,“只不过昨天见了一面,这么快就改了心心念念的人,战神大人回来,可得伤心得很。”

  流木假意咬牙切齿道,“老管事,你再这么说,等战神大人回来,我就要告诉他你上次偷喝了他一壶‘美人笑’。”

  老管事老脸红了红连忙摆手道,“战神大人自然不会为了这一小壶酒为老朽是问,不过这紫微大帝的心性,没有人说得清楚,只是素闻帝君天性温和,平易近人。”

  接着老管事又道,“你问这个作甚?”

  流木抱着茶杯看着这一树桃花道,“我只是在想,什么样的神仙,能够将这一树桃花当做礼物赠予他人,明明有那么多东西可送,为何偏偏要送一棵树呢?”

  老管事笑道,“这你可就不懂了,紫微大帝府邸,那才是满院的桃树,想来是帝君极喜欢这些。有好事的仙君还给帝君府邸起了个别称,按照凡间经典来的,叫做玄都。这既然是帝君喜欢的,那么赠予他人,倒也没什么不妥,而且这桃树在战神府邸已不知栽种了几百年,仍旧好的紧,想必战神大人也是悉心照料的。” 

  流木啧啧两声,才明白这一棵树里居然还有这么多的事情,他转念一想,觉得这两位神君的交情,真的跟传言无二,格外的好。

  他觉得自己的心口一时间又滚烫起来,他忽然发现,心口那股热流,似乎不是单单因为钦佩或艳羡战神而脉动,而是往往想到了这二人的友情,才开始翻涌难灭。

  但流木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不过一介小仙,若没有正当理由,连出府邸都是困难,更何况妄想与帝君有什么来往,简直痴人说梦。

  流木咬着下唇踌躇了一会,开口道,“老管事,明日我想出府一趟。”

  老管事似是有些惊讶道,“为何?”

  流木捏着茶杯道,“昨日承蒙帝君庇护,我若是没有半分感激,未免让人家觉得战神大人手下的仙童太没有规矩,所以我想……前去帝君府邸,托下人转达一下我的谢意也好。”

  老管事沉默了一会道,“这倒的确是的,想必就算战神大人回来,也不会因此怪罪于你。”

  流木咧了咧嘴。

 

  北斗以北,星十五颗。两屏藩状,正是紫微宫。

  这一日是凡间春沐,众星君,时辰元君,也格外悠然,同往常一样汇报了各自每日事物,便从殿中离开。

  喻文州批阅折子,都是一些日常小事,所以倒也闲适,将大宗事况阅过之后,他便将其余事物交给了手下几员墨官,独自回了后殿。

  后殿略小于前殿,往常是不会有人来打扰的,他在院中折了两枝桃花,回了殿中插在桌上的玄色瓷瓶中。

  又让人拿了一壶酒,摆了两杯盏,虽然不知道今天那人是否有空,但得了闲那人一定会来,他也就习惯早早备着。

  喻文州正落得清闲,却突然有人来报,说是北斗星君及南斗星君求见,他一点头,也就同意了,这个时间,想必那人也是不会来的。

  何况星君难得在工作之余来后殿找他,应该是有什么大事。

  北斗星君一身素衣,七颗星纹路绣在他领口,倒也雅致,南斗星君一如既往的一身青衣,剑眉平展,腰间挂着枚星符玉佩。

  这二位都是仙次班列的星君,在喻文州之下几千年,很少出什么纰漏,这一次却齐齐找来,倒让喻文州觉得奇怪。

  二人先是拱了手道了声帝君,然后便像是一起敛了声。

  喻文州道,“二位星君,今日来找我,可有什么事?”

  北斗星君道,“帝君向来宽厚待人,如今我二人只有一事相求,希望能得到帝君一助。”

  喻文州道,“何事?”

 北斗星君缓缓道,“希望帝君能够容我二人除位仙班,甘入凡间,白头偕老,永不相离。”

  喻文州眉眼微挑,他顿了顿道,“不可。”

  北斗星君脸色煞白道,“我深知此行已触犯天条,但还希望帝君网开一面,就说我二人是办事不利,被罚凡间。”

  喻文州淡淡笑了笑道,“你明知道已经触犯天条,按理应上诛仙台。你二者同为星君,如有私通,必然会扰乱星局,天下大乱,但念在你们二者提前知会于我,你们去找命格主事,将这缘线断了罢。”

  北斗星君道,“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喻文州淡淡道,“倒是也有一法,你们去阎罗那里讨一碗汤喝了,自然会忘得干净。”

  南斗星君惨惨一笑道,“阿北,我就知道会是如此结果,帝君温和在外,铁石在内,你我早已知道。”

  喻文州不语。

  北斗星君道,“帝君,你为何要将我二人逼到如此境地。”

  喻文州道,“爱恨嗔痴,乃人之常情,你二者皆为仙胎,又为何会生出这等念头?”

  北斗星君低着头上前三步轻声道,“帝君,不要怪我二人。”

  喻文州轻声道,“为时未晚,你们尚可回头。”

  北斗星君猛然抬头大笑道,“帝君,你可知此路一往,难以回头!”说话间他抬手掐了诀,衣领上绣着的七颗星辰突然暴起炸裂,光芒几乎突破宫殿屋檐,他距离喻文州已不足十步远,星辰自毁的强光足以灼烧视野,喻文州闭了眼来不及阻止,只一眨眼时间,喻文州眼前便多了一柄白玉剑尖,他知道这是什么,北斗星君将星符化为剑体,因为只有这原本属于星辰之体的东西,才能够真正伤他性命。

  剑尖携着劲风袭来,喻文州抬手将眼前炫目的强光屏挡,他随手抽了一枝桃枝格挡了一二,那柄剑却威势不减,直穿透了他手中的桃枝,笔直的向他胸口袭来,喻文州一时沉了眉目,北斗星君自毁星君之体,舍命一击,连他都不能小觑。

  然而他忘了,这里还有一个人,还有一柄剑。

  强光再次腾起,南斗之星炸裂的瞬间,喻文州难得苦笑,第二柄剑袭来,他以法力阻挡了北斗之剑,却未曾想那只不过是虚晃一招,而杀机在后。

  此时的南斗星君,距他已不过五步,而这同样也是舍命一击。

  喻文州想,他自己从不贪恋什么,不过这样一来,那人或许也就少了一个能随意谈天的人,应当可惜。

  就在此时南斗星辰光芒突然一灭,喻文州视野恢复清明,却猛然惊愕,一道身影几乎霎间一闪到他的眼前,一柄剑带着寒气飞快斩去了北斗星君的剑尖,再转身他时已来不及阻挡南斗星君的杀招,然而他没有退缩,竟然想以身相迎替他挡了南斗星君的玉剑。

  只一弹指,喻文州一把抓过了北斗星君之剑,反手一抹震碎了二者身上仅存的法力,那柄玉剑没了法力支持,瞬间变化为星符原型,但却已来不及停止,笔直的冲上那人的胸口,那人闷哼一声,落到地面,一手接住那枚星符,一手抹去了唇角的血迹。

  黄少天将手中星符抛给喻文州,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拿起桌上的一杯茶,灌了下去才吐出一口气咧了咧嘴道,“怎样,文州,还好我来得及时,你想如何谢我?”

  喻文州接过星符在手中摸了摸,看向已自毁星辰又被震碎法力的两人,叹了一声道,“何苦。”便秘音传声叫了天庭司侍卫,将二人带走。

  北斗星君被带走时哈哈笑道,“帝君,愿您永不受此苦,愿您永不受此苦!”

  黄少天剥了颗桌上的桂圆道,“这人何意?”

  喻文州淡淡道,“应是说诛仙台之苦。”

  黄少天哦了一声,却突然将口中桂圆吐在了桌上,道,“真苦。”

  喻文州转过头去看他,却猛然发现身边已无人,疾风从身下传来,雷霆之音在耳畔滚滚,他赫然已站在诛仙台之上。他向身后望去,北斗星君和南斗星君的魂魄在冲着他笑。

  喻文州在梦中惊醒,他坐起身,觉得头脑中似是还有雷鸣。

  应当是叶修送他回来的,他只记得自己在蓬莱殿多喝了几杯酒,没想到真的醉了过去,也是,除了蓬莱殿的酒,还有什么能让他有宿醉之感,并且又做了这样的梦。

  卧房门外有人轻声叩门道,“帝君,可要人进来梳洗?”

  喻文州淡淡否了,只道让拿一壶茶进来。

  一壶茶很快被端了进来,喻文州喝了一杯,感觉脑中的疼痛略轻一些。

  这时又有仙童上前道,“帝君,门口有一个战神府邸的小仙求见,听说是为了当面致谢您前日救他一命的恩情。”

  喻文州脑中一时又想起来前日在战神府邸见到他的模样,玉帝重给的皮囊没有他原本的英气勃发,却也是少年般的模样,眉眼间有一丝相似。

  他也又想起梦来,他伸手握紧了腰间的玉佩,淡淡道,“告诉他心意我已领,不必见了。”

 

  流木接到紫微宫小仙童传出的抱歉时,其实心里已经早已想到,他拱了手道一声多谢后,便从宫门离开。

  他明白这紫微大帝虽然传闻说有着一副温和的性子,但毕竟是帝君,他们之间是天壤之别,有着永不可跨越的鸿沟。

  但流木虽心里明白的紧,未免多少还是有些难过。但为何而难过呢?他却又想不清楚,心里其实已如此明了透彻,难道这还是有什么值得他难过的地方不成?只是有一股酸涩淡淡从身体里渗出,让他皱眉,就像不受他控制一般。

  他揉了揉眼,迈步向战神府邸的位置走去,却突然被一股腥风吹的头昏脑涨,再一睁眼,一头巨大的有着四翼的长蛇居然正盘旋在他上空,仰头便向他冲来,流木打了个哆嗦,他平日只会什么简单的小术法,流木只来得及捏了个护身决,一层薄薄的白光刚出现在他身体四围,那条飞蛇便已大张了口一口将他的护身罩吞了半个进去,护身诀碎裂的反噬让流木猛地后退了一步,一口甜热用上喉头,他支持着身子刚想再捏,长蛇一甩尾,直击在他的胸口,本就破碎的护身罩经不起这样的攻击,碎了个彻底,连带着他也一起飞了出去。

  流木只觉得胸口被重重一击,身子倒飞了出去,接着被一个人的手臂阻拦,他摇了摇头,天空中传来一声长鸣,一只赤红的火凤飞扑而下,与那条蛇缠作一团,但很快胜负明了,那火凤一口叼住了飞蛇的七寸,任凭飞蛇奋力挣扎,火凤喙下纹丝不动,那蛇扑腾了一会,终于不动了。

  流木松了口气,他转过身看清了来人,这人看上去也是位战神模样,玄铁的盔甲,一柄流焰长刀横在腰间,比起玉帝身侧的战将,不输丝毫威武。

  流木开口刚想道谢,却被拦了下来,来人道,“你要谢,便谢他吧。”

  流木愣了愣转过头去,看见一位身着凤凰纹样的赤衣男子一手收了那飞蛇后,正向他走来,流木觉得这人身上的气息似乎不像是神仙,他恍然大悟,想必这男子正是刚才火凤的化身。

  赤衣男子走近了,细剑眉眉梢一挑,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在这里?今日我同战神出来追捕这凶兽鸣蛇,可是已提前向各府邸知会过的。”

  流木低头道,“小仙是北极战神府邸的仙童,今日有事来找紫微帝君,因为战神大人这几月不在府中,所以……并未接到通知。”

  接着他拱手道,“二位大人可否告知小仙姓名,以后若有机会,定当回报。”

  将军道,“我是‘中陆战神’孙哲平,至于他……”

  赤衣男子一笑道,“你叫我张佳乐就好,我不是天庭之人,所以也就没那么多封号和规矩,何况大孙与你那主君同为战神,回报便也就不必了。”

  流木轻声道了句多谢,张佳乐继续道,“不过我有一事还是想问你的,你们那主君,当真已几月不在了?”

  流木抬头望向他,如实道,“战神大人已经两月余未归。”

  张佳乐看着他唔了一声,突然睁大了眼睛道,“大孙,你看这仙童长得,倒有几分像黄少天,难不成现在天庭挑人,也都靠脸分配了吗?”

  孙哲平被他逗得一笑,他仔细看了看道,“是有几分像,不过嫩了些,身子骨也没那么直挺。”

  张佳乐突然轻声道,“不过这黄少天如今到底去了哪里……我原本也是今天想来问一问喻文州的,被这仙童一提醒,黄少天的神息倒的确像是从两月前开始缥缈的……”

  流木耳朵乍着将这话听了个真切,他正想急切的开口问,一个身影却突然落到了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

  喻文州敛了衣袖淡淡笑道,“黄少天自然无事,二位无需多虑。”

  张佳乐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插话吓了一跳,孙哲平拍了拍他的肩倒没显得惊讶。

  流木一肚子疑问被硬生生憋了回去,他本就受了伤,这一惊之下喉头却是再也圈不住那口腥甜,他抬手去捂,血却顺着他的指缝溢出,他顿时觉得头脑昏昏沉沉起来。

  与此同时一股仙气将将托住了他倒下的身体。

  流木在迷糊中看到喻文州只是向他这边瞥了一眼,便再无关注,反倒是那火凤咋咋呼呼道,“我还奇怪这小仙被那鸣蛇一击居然没受什么伤,原来都是憋在身里,这个习惯,倒是真像了两分他主君。”

  喻文州神色平和,没有答话,只道,“把他送回战神府邸罢。”

  张佳乐皱眉道,“这小仙身子骨弱,这儿离那战神府邸还有段距离,既然这是在你这玄都门口,便先让他去你府里叫人看一看吧?”

  喻文州依旧弯了唇道,“不必,我那处近日多事,你还是将他送回去吧。”

  张佳乐想了想,倒也没起疑心,他最后嘱咐了一句,“你与黄少天素来交好,他这次神息确实是淡若无物,你若还关心她,便多注意几分吧。兴许这次他真的……凶多吉少。”

  喻文州笑了笑道,“想来这不是你察觉的。”

  张佳乐红了红脸道,“的确不是,我这是听那‘玉清真王’王杰希说的,我追捕这凶兽的时候,恰巧路过了他那儿,向他讨了杯水喝。”

  喻文州低嗯了一声道,“我已明白,不过少天素来喜爱玩闹,也许此次又是去那儿游玩去了,这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流木听到此处,终于坚持不住,眼一合,昏睡了过去。

  张佳乐连忙将他背在肩上,想着喻文州方才的话哦了一声,接着便道了声告辞,背肩一震一双凤翼显现,向着战神府邸飞去。

  孙哲平一直静望着喻文州,微拧着眉头,但他最终没多说什么,只向喻文州点了点头,也道了声告辞,便就转身追张佳乐去了。

  喻文州目送他们离去,他知道他不会有大碍,毕竟他已事先用法力探测过了,这大概只是一急之下,气血上涌罢了。

  何况现在他虽然只是一介小仙,但魂魄根骨里却还是那人的,这等小伤,对他不算什么。

  这时一人却突然自紫微宫中转出,一袭墨绿衣袍,黑发只在腰间系了一条半指宽的绸带,他微合着眼走近喻文州身侧,睁开眼,竟然是双异瞳,只是一只为正常眼目,而另一只,里面一颗宛如琉璃的菩提子在里面静静旋转。

  所有人都知道这双眼睛代表了什么,那是独属南极长生帝君,玉清真王的眼睛。

  喻文州轻叹一口气道,“王杰希,你既已知道,为何又要故意说出,逗他们二人。”

  王杰希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向几人离开的方向,道,“这小仙有何不同,你居然会不敢让他入你玄都。”

  喻文州笑笑道,“玄都事物本就繁多,何来敢与不敢。”

  王杰希道,“我原先只是猜测到黄少天可能有了什么不测,才来你这里,现在看来,倒也明白了几分。”

  喻文州道,“哦?”

  王杰希看向他道,“怕是这小仙和黄少天,有什么渊源罢?”

  喻文州抿了唇道,“也只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渊源罢了,还希望真王能保守这个秘密。”

  王杰希笑了一声道,“我自然是不会多嘴,但只怕这秘密,却是保守不了多久,毕竟能探测出黄少天神息无常的,可也不止我一人。想必叶修他早已知道。”

  喻文州点了点头,道,“不错。”

  王杰希又道,“我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总归朋友一场,你对黄少天的情谊我们也懂得,你总不会害他。”

  喻文州淡淡一笑。

  王杰希轻咳一声道,“虽然之前总是喜欢和你呛几句,不过也算是朋友,若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告诉我一声。”

  喻文州弯了眉眼道,“若是说有什么需要真王帮忙的地方,也就是一件事。”

  王杰希道,“说吧。”

  喻文州笑了笑道,“若以后这小仙与我有什么纠缠,还希望真王能够站在我这边。”

  王杰希看他一眼,道,“这是自然。”

  

  流木再睁开眼,已经是在自己的床上。

  他侧过了头,老管事正守在他身边,替他洗着凉布,见他醒来,老管事道,“喝些水吗?”

  流木摇了摇头,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上方墙瓦。

  老管事见他这般,拿过凉布替他擦了擦额角道,“可是有什么心事?”

  流木声音嘶哑道,“今天送我来的两位仙人,可有说什么?”

  老管事想了想道,“没有。”

  流木一时禁了声,片刻后他喃喃道,“他们说战神大人已凶多吉少。”

  老管事的手顿了一顿,接着安抚他道,“怕是他们一时信口罢了。”

  流木仍直直盯着上方道,“不会的,我知道不会的。”

  老管事见也劝慰不了他,只得道,“你今天去,可见着了紫微帝君?”

  流木手指一时紧握,他呵了一声道,“见着了。”

  老管事道,“他是不是如同传言一般的性子,你可喜欢他?”

  流木从嗓子眼中憋出一声凉笑,道,“我只知道他是个铁石心肠,不为所动的人,性格凉薄,淡漠无情,就连他的至交好友生死,也能置之度外。”

  老管事沉默了片刻,又在水盆里洗起布巾来。

  老管事轻声道,“为何这样说?”

  流木道,“今日那两人便是为战神大人神息消散之事来找他,他却只是漠然视之,只说了句他无能为力便作罢,看起来,那些他人的传言,不过是传言罢了。”

  接着他又道,“我只是气,气战神大人为何会与他交好,为何还要舍了自己一命为这般人挡剑?!战神大人一声豪杰,怕也是被这样的人骗了。”

  流木猛然捂紧胸口,咳嗽起来。

  他胸口炸疼,想来是因为那鸣蛇一尾巴正巧打在了他胸口,他解开衣领看了看,外表看不出什么伤势,但胸口那块掌心大的胎记,却似乎淡了一些。

  流木摸了摸那块胎记,硬生生憋住了胸口开裂般的疼痛。

  那块像胎记般的东西,是他天生带来的,因为他是仙胎,按理说没有胎记这种东西,不过既然有了,便也没法消磨掉,只得认命,不过这胎记端端正正长在他胸口,形状倒恰似一个玉符,算不得难看,流木便也没再管过它。

  胸中的极痛终于开始趋于麻木,流木躺下,喘着气轻合了眼,没多久他在药效与麻木中再次睡着,睡梦中紧皱双眉,翻来覆去。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温和的梦。

  梦里他身处一片桃林,有人在他眼前递了两个桃过来,他一口咬了一半,觉得甜的像蜜,便抬头看向那人准备夸赞两句,但却被面前的人惊的无法言喻。

  但那人像是没看出他的惊愕,只笑道,“如何,少天,我这里的桃可还和你的口味?”

  他猛然惊醒,汗湿了身下一片床褥。

  他坐起了身,刚才梦中的画面清晰如真,他看清了那是谁,也听清了那句话,但是怎么可能,他不过只见了喻文州两面,而且每一次见面,不过是在他心中将喻文州这个形象刻画的更冷淡一些。

  流木也知道自己刚才在梦里是谁,他忽然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否是被消失了的战神大人附了身,或者说战神大人正托梦给他。

  但是为何呢,难不成,是让自己去找喻文州吗?

  流木眼神一时迷茫起来。

  

  喻文州手一抖,但又很快稳住,只在卷宗上落下去一个小小的墨点。

  他敛了袖把笔架在了桌上的青木上,缓缓摸到了自己腰间,那块玉符依旧温润,他用指尖一寸一寸摸过去,摸到了一处发丝般的裂缝。

  喻文州的指腹在上面停了下来,轻轻地抚摸。

  他竟然想要微笑,事到如今,他忽然觉得解脱。

  但那处裂缝居然没有再扩大,他心中只是微微一动,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就像在悬崖前抓住了一片草叶,在溺毙前呼吸到的最后一口气息。喻文州沉默了一会,抬手掐了只纸鹤,再一点,纸鹤刷一声飞去。

  他继续低头批阅卷宗。

 

  流木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窗外星辰切换,直到启明星官驾了车上任。

  他决定去做一件事,他一轱辘起床,胸口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弯下了身,但他闷哼一声,忍了下来。

  他披了外衫往府邸外走,他要去找喻文州。

 

  “这么一大早把我叫来,什么事?”叶修手头掐了柄银嘴琉璃杆的烟枪身形一晃,出现在喻文州桌前道。

  他随手拿了喻文州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

  喻文州停了手头的笔,道,“他的记忆,可能恢复了一部分。”

  叶修眉眼一挑,道,“你如何知道?”

  喻文州从腰间摸出了那枚玉符,手指拂过那一丝缝隙,道,“这是那时击在少天胸口的那枚星符,因为上面已有他的气息,所以当时也就将他的记忆和法力,都封在其中。”

  “这玉符与他胸口的伤疤有关,那说是玉符留下的伤疤,不如说是一道封印。”

  叶修接过了琢磨了一番道,“我大概明白,不过这缝隙微小,就算是恢复,可能也只是一些细节而已。”

  喻文州点了点头道,“应当是的。”

  他又顿了顿继续道,“但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既然已经有这一条缝隙,说明封印已有破开的可能。”

  叶修就着凉茶抽了一口烟枪,青灰色烟雾淡淡氤氲在两人之间。

  叶修忽然开口道,“你是希望这封印破开呢,还是不希望呢?”

  喻文州盯着星符缓缓道,“我自是不希望的。”

  叶修瞧着他的眸子道,“你不希望,不过是怕他找回记忆后,再爱上你罢了,你怕的,也不过是这之后玉帝会让他下那诛仙台。”

  “但若是,他醒来后,并不会爱上你呢?”

  喻文州抬了眼眸望向他,眸中映着紫微宫中明灭的烛火,他淡淡笑道,“那便最好。”

  叶修只是看着他,末了,他将眼神移开,随手在他桌角敲了敲烟灰,道,“现在那小子用的不是少天的皮囊吧,黄少天的仙体在谁哪里?”

  喻文州将星符重新系回腰间,道,“在我这里。”

  叶修笑了笑道,“你当真是,当真是……罢了,我也没什么可说你的,但那小子,好像快要来了。”

  喻文州一点头道,“大约已走到我这门口了。”

  叶修眯着眼又抽了口烟道,“你若想做到那‘最好’,便都全靠在这小子身上了。”

  喻文州重新持了笔道,“他大约已觉得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罢了。”

  叶修身形模糊起来,他打了个哈欠道,“莫说是他,就连我便也这么觉着。你好自为之罢。”

  喻文州再抬头,叶修已经不在,一个仙童急匆匆的跑上前来道,“帝君,上次那位想谢你救命之恩的小仙又来了,这次,我们用什么法子也没能劝的走他。他只说非要见您一面。”

  喻文州微点了头合了卷宗起身,嗓音一贯的温和,他轻声道,“那便见吧。”

 

  流木站在紫微宫外,神色镇定,他这次来,不过是为了战神讨一个说法。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只觉得胸口一腔热血,难以平复。

  他也没想到喻文州能这么轻松地见他,他原本做好的打算是在这儿等上十天半个月也无妨。

  但喻文州竟然来了,来得还很快。

  流木紧紧揪着胸口,唇被咬得发白,他看着喻文州一步步从紫微殿中向他走近,紫微宫是星辰所发源的地方,无数星河围绕着宫殿外墙,一层层的楼亭飞檐上,一颗淡紫色的星辰悬挂在正中,将偌大的宫殿琉璃瓦辉映的流光潋滟。

  喻文州就这么向他走近,他踏过了紫微宫白玉阑珊,莲纹紫衣,眉目温和。

  流木眼前一晃,他忽然觉得这幅画面似曾相识。

  一个分神的刹那,喻文州已经走近了他的眼前,停在他三步远的门前,淡淡的望向他。

  流木觉得喻文州应该是说点什么,但喻文州只是抬了眼眸看向他,一言不发,似是在等他开口。

  流木只好先拱手开口道,“帝君。”

  喻文州道,“你找我有何事。”

  流木咬了咬唇道,“您可已听闻我家主君已两月未归?”

  喻文州弯唇道,“是。”

  流木眼睛紧紧盯着他道,“他们说我主君已神息涣散,凶多吉少,您难道丝毫不为所动?”

  喻文州笑了笑道,“我为所动又如何,不为所动又如何,他要如何,岂是我能管得了的?”

  流木大声道,“但人们都说您与战神大人是至交好友,好友有难,您岂能坐视不管?!”

  喻文州看了他一眼道,“那便只是传言罢了。”

  流木只觉得胸口的疼痛像要将他自心口剖开,他深吸一口气强压着道,“帝君,您为何如此铁石心肠?”

  喻文州道,“我本与天地星辰共生上千年,你说我铁石心肠,倒也不假。”

  流木一声冷笑道,“我只是替我家主君觉得不值,未曾想他舍了命去救的人,却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喻文州指尖缓缓扶过腰间玉符,他微微笑道,“你可还有其他事情?”

  流木顿了顿道,“还有一事。”

  喻文州道,“请说。”

  流木道,“劳烦帝君将我主君府上那棵桃树上的法术去了,任它凋零枯死罢,以免我主君回来看到,免不得还要为此神伤。”

  “反正,那也不过是帝君信手小物而已,亏得我主君还心心念念,将它护养的如此之好。”

  喻文州依旧是淡淡笑道,“好。”

  流木转身而去。喻文州缓缓露出衣袍下的指节,那处早已攥的发白,指尖深入掌心半寸,满手鲜血,但他似乎却不觉得有什么痛感,只草草拿了条白绸绑了,回了殿去。

  流木不知,玄都满园桃花,从此也只花开一季,桃烂入泥。

  

  流木失魂落魄的走回府邸,他破天荒向老管事讨了杯酒,接着又讨了两杯,坐在后院那棵没了法术已开始凋零的桃树下,喝到脸颊飞红。

  他的胸口还是在痛,看起来那鸣蛇的一击,怕是伤筋动骨了罢,要不是张佳乐他们二人来得及时,他恐怕已经成为那凶兽的口中之餐。

  流木看着手中的酒杯,疲惫的笑了笑,反正他也只是一个小仙,只怕是灰飞烟灭了,也不会有几人记得,妄他之前还对那紫微帝君有几分莫名好感,现在只觉得凉意彻骨,元宵那一日的相救,也只不过是这帝君,心情好罢了。

  桃树满枝的花忽然纷落,落了流木一身,流木诧异的仰头看了看,这天庭无风无雨,怎么会突然刮来一阵风,还独独只在他身旁。

  这么想着,风却又大了起来,几乎将那满地桃花卷起,宛如花瀑,流木怔怔的看着,直到老管事闻声赶过来,叫了他一声。

  风骤然停歇,花重新跌落在地,铺了流木一身,他有些尴尬的抬手将花拂去,一边冲老管事道,“老管事,这风是怎么回事?”

  老管事背着手看着他,末了低下头看着一地落花道,“这恐怕不是风,而是谁的法力紊乱所造成的。”

  流木大睁了眼睛道,“是那紫微帝君做的?”

  老管事摇了摇头道,“恐怕不是,一来紫微帝君法力深厚,又怎么会有这般紊乱,二来这紊乱却是要施法之人身在附近,才能引起这天地异象。”

  流木皱了眉头想了想,突然兴高采烈道,“莫不是,莫不是战神大人回来了?!”

  老管事看了他一眼,又摇了摇头,流木眼神黯淡了下去,低下了头,喃喃道,“那这到底是……”

  老管事缓缓道,“刚才这异象发生时,可有谁在附近?”

  流木回忆了一下道,“没有,就我一人。”

  接着他突然拧着眉笑道,“老管事,你该不会说这是我……你也知道我那点法力,连个灯笼都挂不整齐,怎么会能引的起这天地异象。”

  老管事嗯了一声,没有搭话,他只露出了背后的手,手上还提着一壶青瓷红皮封着的酒,冲他道,“这是战神大人那壶‘美人笑’,老朽当时其实顺了两壶出来,不过这酒太烈,我喝不惯,这一壶,便送给你吧。”

  流木咧嘴笑了,抬手接过那壶酒,解开封口,酒香四溢。

  他对着壶口直接饮了一口,咂咂嘴道,“果然好酒,不愧是战神大人最爱的酒。”

  老管事拈须笑了笑道,“虽然是好酒,但是也不要喝多,留着慢慢喝罢。”

  流木应了一声,手中却又抬起酒壶往口中灌了一口,细细品尝,这酒居然还带了一股桃花香。

  他坐回桃树下,慢喝慢饮,小半壶下肚,已然困倦上头,睡了过去。

  

  这是玄都的后院,或许在这时,它还不叫做玄都,不过是紫微宫的后院罢了。

  黄少天初来这里时,就觉得冷清得很,现在来多了,更觉得冷清,不过这极北之地,确实也没有什么生灵好活。

  但他打心眼里觉得应该给这里添点什么东西,什么东西,能配得上那人的笑眸,也要配得上那人的温和如春。

  春天,对了,春天。

  黄少天一拍脑袋,下凡去了,再回来,已经揣了一兜子的桃果,他像宝贝一样把它们拿给那人看,却只得到那人一句,“这桃子,王母那里不是也多的很,有何稀奇?”

  黄少天笑嘻嘻道,“这可不是天庭的桃子,这是凡间的,与天上的不同。”

  喻文州从他兜里拿了一个端详道,“有什么不同?”说罢便想咬一口尝尝。

  黄少天连忙阻止了他道,“你先别吃!我这可不是让你拿来吃的,是让你拿来种的。”

  喻文州奇道,“拿来种?”

  黄少天解释道,“我看你那后院空空落落,很不是滋味,这凡间的桃树,不同于天庭的那些,三年抽条,无叶无花,只是结果,凡间的桃树,每年三月,可是花开满树,漂亮得很,等到那时候你再用法术呵护了,便可让它花开四季,岂不美哉?”

  喻文州将手中的桃放了回去,细细想了这院中画面,点头笑道,“好,若是长成,我定先送你一株。”

  黄少天咧了咧嘴道,“一言为定!”

  时间一晃,已不知多少年,黄少天从凡间匆匆忙忙跑回天庭,直冲紫微宫去,也没通报,对着人后殿就走了进去。

  喻文州见他来了,停了笔关切道,“什么事,这么着急,你不是又去凡间热闹去了?”

  黄少天拿过他的茶杯也不避嫌,喝了一大口道,“你别提了,这次下凡,差点把自己一生清白搭上去。”

  喻文州拿过茶壶给他添上,道,“清白?”

  黄少天坐在他旁边红了张脸道,“我这次下凡,是帮一位君主报灭国之仇,谁知道这一仗打完,他居然当堂下旨说要大榭于我,我还以为他又要拿什么珠宝赏赐,没想到他直接把他那宝贝女儿带了出来,说他女儿早已倾慕于我,还望我不嫌,让我娶了她。”

  喻文州笑道,“这不是好事一桩?”

  黄少天呸了一声道,“这要是被那玉帝知道,我还不得被天雷打的嗷嗷叫。”

  喻文州被他逗得好笑,便打趣他道,“凡间不是常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黄少天唔了一声,低头看着手中茶杯中一根茶叶杆起起伏伏,他的脸似乎还没缓过劲来,依旧红到了脖子根,他突然开口道,“可我却看不上那牡丹花,要是换做桃花一朵,倒还可以考虑。”

  他不敢抬头,只是看着茶杯水面倒映的喻文州的脸,那脸上一如既往眉目平和,听他话罢,不过弯唇笑了笑。

  

  流木睁开眼,白日已往,繁星当头。

  他摸了摸眼角,居然摸出一道泪痕。

  没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梦到了什么,如果说前一次他还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的话,那么这次,他已然将自己当成了那人,当成了一直倾慕的战神,当成了黄少天。

  他现在醒来,知道那不过是梦。

  但是那感情太过真挚,那些梦境也同样。

  他方才觉得自己似乎都能闻到玄都的桃花香。

  流木摊了手,忽然感到一股远比自己之前大了许多倍的法力,贯穿全身。他低头轻声喃喃,“我到底是……谁?”

  他突然仰头对月,泪流满面,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只觉得胸口抑郁难平,撕心裂肺,他大声吼道,“我是谁?我是谁?!”

  没人回答他的话,夜已沉,所有人都已睡去。

  

  流木一时间想起了那日张佳乐所说的他与战神有几分相像之事,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擦干了眼泪,咬了牙向战神的卧房走去。

  他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只觉得,自己与战神的消失有什么关系。

  可他更不能确认,因为喻文州对他是那样的态度,如果他真的与战神有什么关联,喻文州又怎会如此?

  与其说不能,不如说不敢。

  流木推门走入了卧房,摆设如前,同他上次来时一样,那柄像是“冰雨”的剑放在窗边,安安静静。

  他向它走了一步,等待那柄剑的反应。

  但“冰雨”毫无动静。

  流木深吸一口气走近了剑旁,缓缓伸出手,就在他要碰到剑柄时,“冰雨”猛地震动了起来,吓得他收回了手,但“冰雨”却只是微微的颤动,剑鞘中的剑身低沉的嗡鸣,那模样似乎不像是示威,反而像是剑将出鞘时的激动。

  流木将深吸的气吐出,缓缓攥上了“冰雨”的剑柄。

  没有想象中的神器反噬,他摸上那柄剑,只感觉像摸上了一块温润的玉,他轻轻一抽,“冰雨”出鞘。

  霎时间的光华照亮房屋,刺的流木几乎睁不开眼,但下一个时刻光芒很快收敛,只淡淡停留在剑身之上。

  流木握着剑的手一点点开始颤抖,接着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打在剑身上,“冰雨”被他的眼泪一击,嗡鸣更甚。

  他提了剑走出门去,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但总有人知道。

  流木掐了个诀,腾上云雾,几个刹那,就已到紫微宫口。

  门口的仙童见了他,皱着眉道,“你为何又来了?”

  流木只道,“我要见喻文州。”

  仙童瞪圆了眼睛道,“帝君的姓名,岂是你能直呼的?”

  流木挑了一侧唇角道,“那便让他出来罚我。”

  仙童被气得咬紧了牙关,一溜烟跑了进去通报。

 

  喻文州在小仙童跑进殿中的刹那,就抬了手,示意他不必说。

  他抚摸着腰间上由一道发丝般的裂隙,现在已扩展到三道的玉符。

  他其实早就知道,凭着那人的性子,即便是法术被封,记忆被抹,他也能搅得天庭不得安生,搅得这团死水风起云涌。

  不然,当初他怎么会唯独觉得他那样与众不同。

  他打的这个赌,打一开始就做好了必输的准备,已经做好了必输准备的赌,如何能赢得了。

  但他总是还想挣扎一番,他向来是不到鱼死网破,绝不回头。人人都道他是个天性温和的神仙,但他骨子里的固执,那一点点的执拗,唯有他自己明白。

  喻文州起身,走到窗前,微微向下看,只看到那一张和那人神似但却又完全不一的,青涩的脸,正微微皱着眉,手中握着一柄剑,一柄任谁都很熟悉了的剑。

  他的眼神沉了沉,走出门外。

 

  流木再一次见到了那样熟悉的情景,他也知道为何他会有这样的感受,因为他以前,或者说黄少天以前,一定熟悉极了这样的场景。

  喻文州走近他的面前,依然停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

  流木没有再等他开口,而是咧嘴道,“喻文州。”

  喻文州眸色又沉了三分,他几乎已经要觉得,他已经恢复了记忆,他现在不过是站在另一个人的皮囊里,在同他说话。

  但他手中有那块玉符,玉符不过只是有了三条发丝般的裂隙,所以他知道他并没有完全恢复记忆,这样的神态话语,不过是为了诓他的话而已。

  喻文州垂眸笑道,“小仙可知道以下犯上,在天庭当如何惩戒?”

  流木咬紧了唇肉,他没有聊到喻文州竟会这样回答,但他很快镇定了神色道,“我今天来,只是问你一件事,我是不是与战神消失有什么联系?”

  喻文州抬眼看他道,“为何这样猜测?”

  流木刚想开口把这几天的梦境说出,但刚一发声便哑了口,接着只觉得脸颊飞红,他艰难的看了喻文州一眼,只好改口道,“战神大人这几日有托梦给我。”

  喻文州挑了唇角道,“这倒是奇事。可否说说是什么梦?”

  流木几乎被他的不温不火气得说不出话,但那些梦确实难以启齿,他将牙关咬的越发紧,突然他开了口道,“我到底是谁?”

  喻文州似乎感到好笑道,“小仙自己倘若不知自己是谁,我一个外人却又如何知道。”

  流木鼻翼抽了抽,他猛然抽出那柄剑来,横在胸前,眼神直逼喻文州,他咧了嘴道,“我可是黄少天?”

  喻文州目光在那柄剑上停留了片刻,抬头看他道,“你不是。”喻文州神色如常,眼神分明,甚至那双笑眸还带了淡淡的笑意,从他口中说出的话,似乎半分都不会是假话。

  流木被他的话堵得几乎喘不过气,他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我为何会拔得出‘冰雨’?你比所有人都清楚,神器是认主的,除非我就是黄少天,否则绝不可能拔得出‘冰雨’。”

  喻文州只一笑,道,“神器是自天地间诞生而出,它们身上从不少非凡之事,也许小仙只是凑了巧罢了。”

  流木紧紧攥着“冰雨”,他微喘着气,颤声道,“喻文州,你为何要这样骗我。”

  喻文州淡淡抿了唇,刚想开口,流木却比他更快。

  他大声,声音几乎嘶哑,他质问他道,“喻文州,你为何要这样骗你自己?!”

  喻文州唇色白了白,他开口道,“我并未骗你。”

  接着喻文州侧过身抬手在空中掐了一抹淡绿的流光,再一闪,流光飞逝,几个呼吸间,有人一袭墨绿的袍,在喻文州身侧出现。

  喻文州看向他道,“王杰希,你可认识黄少天?”他目光温和,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但王杰希侧过头看他,那双眼睛中淡若无物,似乎只写了两个字,两个喻文州从不会说出口的字。

  “救我”。

  王杰希叹了口气道,“认识。”

  喻文州转过头看向流木道,“那你说他与黄少天可有半分相像?”

  王杰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只是眉目间有一丝神似罢了。”

  喻文州道,“他说他是黄少天,你可相信?”

  王杰希笑道,“自然是不信的。黄少天是何人,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毛头小子。”

  于是喻文州道,“你可听清,我的确并未骗你。”

  流木后退了两步,他前一刻觉得自己几乎要触及真相,而后一刻,他却被打回谷底。

  他不明白,也永远想不清楚,为何喻文州要这样欺骗他。

  难道喻文州并不喜欢黄少天,难道喻文州不过觉他是个累赘,难道喻文州是怕他的爱慕牵连到他,会也拉他下水吗?

  所以喻文州才会这样千方百计阻止他回想起过往,这般对他铁石心肠,这般不顾及他的生死,更说不定,这本就是他一个计谋罢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喻文州,你不过也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罢了,我真的很奇怪,战神大人那样的豪杰,为何偏偏会看上的你。”

  流木低着头,心中如刀割般已然麻木,他淡淡嗤笑出声。

  

  “喻文州,我为何会这般喜欢你。”

 

  流木突然抬头,剑锋直指喻文州胸口,惊得旁人几乎大叫,王杰希眉目也一时间紧皱。

  喻文州还未来得及还口,也未躲避。

  他看着他,笑道,“喻文州,我喜欢你,我不怕死,哪怕灰飞烟灭,也改变不了我的心志。”

  “所以你大可不必怕我再回想起些什么,因为我黄少天绝对不会牵连于你,即便玉帝责罚下来,天打雷劈还是下诛仙台,也不过我一人受着而已。”

  “至于你,便就继续做这紫微大帝罢,日夜守着这些星辰,赏着你那玄都花胜,可好。”

  

  喻文州面色无波无澜,也未开口。

  倒是他身旁一个仙童急红了双眼道,“你休得胡说,我们家帝君,何时会有这般龌龊念头!怎么会同战神大人…”他一时间红了脸,言不成句。

  喻文州终于开口道,“你走吧。”

  他抬了眼眸看向他,继续道,“你不是黄少天,我已说过。哪怕你真的同他有什么关系,冒用主君姓名,已可将你判上天庭司。”

  “念你年少,我不追究,你走便是了。”喻文州说完了最后一句,转身而行,不再回头。

  王杰希只深深看了一眼殿下人,便也转身跟了过去。

  

  “喻文州,你手是何事?”王杰希跟在喻文州身后,见他手绑白纱,下意识问道。

  喻文州抬手看了眼掌心,道,“一时走神,被刀划伤的。”

  王杰希叹了口气道,“现在连谎话也不会编了?你知道除了星辰之物外,没有东西能伤的到你。”

  他见喻文州没有反应,顿了顿继续道,“你到底为何这样对他?”

  喻文州慢停了脚步,缓缓道,“因为我想他继续活在这世间,这世间若是少了他,便当真无趣的很。”

  “王杰希,现在我才知道,那日北斗星君同我说的话是何意。”

  王杰希应了他的话道,“何意?”

  喻文州转过身,冲他抿唇微微一笑道,“诛仙台的苦,比起此般,实在算不得什么。”

  王杰希唇角动了动,但却难以吐出一字。

  

  流木站在殿门前,他恍恍惚惚的提了剑走,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云雾。

  他眼前只剩一片血色,什么都看不清。

  他只觉得脑海中有人在问他话,那血色退却,转眼只是一片桃林,他又已身处玄都,玄都花胜四月天。

  那人坐在他的身边,与他饮酒小酌,三杯末了那人笑道,“少天,这满园的桃花,也就只有桃可吃,你怕是已吃腻了,不如我将这花酿了酒,年末分你几壶,如何?”

  他眉眼一喜道,“不错,这花开得这样好,酒也一定不会差!”

  那人点了头又道,“凡间应是管这酒叫‘桃花酿’,不过却是俗了些,你重想一个罢。”

  他挠了挠头发,看向那人,灵机一动展颜道,“不如就叫,‘美人笑’吧。”

  那人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道,“好。”

 

  流木眼前重新清亮起来之时,他已经身处战神府邸,那棵桃树之下。

  树下还有他喝剩的半壶‘美人笑’。

  树上的桃花已经落尽了,流木抬手一把将‘冰雨’插在树干上,然后附身拿起了那半壶‘美人笑’,一口气灌了下去。

  烈酒入喉,流木突然大笑起来。

  老管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后院,看着他,一言不发。

  壶已空,流木反手拿起‘冰雨’,在空中挽了个剑花,搅起一地残花,然后他回手一剑,直刺入自己胸口,只留剑柄。

  “冰雨”一声哀鸣。

  老管事轻叹了口气,默默合了眼,身形突然模糊,终于他消失不见,半空中只留一颗星辰,那星辰再一闪烁,便已无影无踪。

 

  喻文州回到殿中腿脚一滞,他抬手,摸住了腰间那枚玉符,再回手时,掌心中已多了几块碎片。

  王杰希站在他身后看的真切,不由愣了愣道,“这是……”

  喻文州看着那些碎片,一个呼吸间,那些碎片自掌心腾起,化为一道流光,向他的后殿飞去。

   “怎么回事。”空气波动了一瞬,叶修的身影突然在两人身侧显现,“我方才似乎察觉到黄少天的神息,你做了什么?”

  喻文州抬头看着那道光消失的地方,转过身缓缓道,“他要回来了。”

  

  黄少天只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

  一场大梦,梦里浮屠九天,桃花凋谢,玄都不再。

  梦由一副旖旎的画面开始,由“冰雨”入体时的锥心之痛结束。

  在梦里,他站在玄都花林中,远远看着那人指引星辰排列起伏,星芒明灭,北极极光万丈。

  他喝着壶中的茶,却只觉得口干舌燥,脸颊滚烫。

  于是他起身,抽出“冰雨”向那人笑眯眯喊道,“喂!我最近学了一段剑,给你舞一段,你帮我看看,如何?”

  那人回过头,伸手掐了个诀,再下一刻身形已到他面前,几乎和他只余几寸,他的脸感觉几乎要烧起来,喻文州笑了笑道,“好。”

  但他却没能再舞起来,他一手攥紧了剑,牙尖咬着下唇,一手将那人的小臂抓住,身子往前贴了几寸,唇就已触到那人的唇。

  他等着那人推开他,但喻文州却没有任何行动,只是与他安静的结束了这个吻。

  两唇分开,黄少天自喻文州胸前抬头,弯了眼眸轻声笑道,“喻文州,我心悦你。”

  再接下去他的双臂便被两人钳制而住,他反身挣脱枷锁踢倒两人,又用冰雨剑柄击昏了妄图上前的剩下三人。

  天空中一道怒气冲天的声音炸响在耳畔道,“黄少天,若不是朕此次有事来找紫微帝君,怕是怎么也想不到你居然干出这等龌龊之事,还不快速速伏法?!”

  黄少天抬了头向玉帝方向看去,眼神讽刺,他剑尖点地道,“玉帝,我何错之有?”

  “我不过是喜欢文州罢了,如何便算得上龌龊之事?!”

  玉帝怒目圆瞪,他伸手一指,黄少天感到自己胸口一闷,膝盖不由自主弯曲下去,但他不想跪,他昂着头牙与唇之间渗出细细的血线。

  玉帝怒道,“你与紫微帝君已生出情愫,当初北斗南斗星君之间的前车之鉴你莫不是还没有尝够?!若你仍不伏法,我便只有按例将你压上诛仙台。”

  黄少天看了一眼喻文州,后者没有言语,于是他转过身哈哈笑道,“我伏不伏法又如何,我爱便是爱了,你能将我如何?!”

  玉帝抬手便按,黄少天全身骨头发出牙酸的响声,他将剑撑在地上,仍旧不跪,他挤出一个满口鲜血的笑,知道自己将撑不了多少时间,他的头已经开始昏沉,在他昏厥的前一秒,一股法术忽然将他身上的威压挡了回去。

  他模糊中看见那人上前一步站在了他的身前,模糊中听见喻文州缓缓开口,声音虽然淡淡,但却清晰而坚定,他说,“且慢。”

  “不如,天君,我们来打一个赌。”

  “赌在下毕生修为,拱手相让,赌战神只是一时迷茫,迟早相忘。玄都花胜为证,紫微星明为据。”

  “可好。”

 

  “喻文州,我该说你是真傻还是从聪明过了头?”王杰希听罢喻文州的话语,眼中那颗菩提子似乎都暗淡两分,他道,“喻文州,这种赌你是怎么能说得出口的。”

  喻文州摊开掌心,道,”我如不说,少天只怕那日已无生机可言。“他看着掌心中那道缘线,已经极淡,几乎就在破碎的边缘,他几乎就要成功。

  叶修看着他目光在掌心徘徊,心中也了然。他只道,“我只提醒你,你既已与玉帝发了誓,还以天地万物为证,这赌约,便已成灵言,你无论如何,都要遵守。”

  喻文州点了头道,“不错。”接着他垂下手,向后殿走去,在一扇陨铁打造的门前他停下了脚步,手在空中轻轻一招,一颗星辰自殿外飞进,落入他的手中。喻文州将手心向前一送,那颗星星便嵌入门上一个孔洞,霎时咔的一声,厚重的铁门缓缓开启。

  黄少天从床上坐起身,睁开眼时,正对上喻文州的双眸。

  喻文州似乎欲言又止,黄少天也只是扯出一个凉笑。

  但喻文州突然感到掌心微微一痛,他低头看去,一根淡银色的线划过他的手中,深深勒入皮肉,原本几乎若不可查的东西,现在依然清晰入骨。

  他再抬头,黄少天唇边的凉笑已经转成一个漂亮的酒窝。

  他用着在他这个年岁年轻又傲气的神情笑着说,“喻文州,我爱你。”

  “如果天君只是因为一个吻便如此,那么,便让他来罚罢。”说着他扯住喻文州的衣领,仰头吻了上去,这不再是一个浅尝即止的吻,他的舌尖撬开他的唇齿,用力纠缠。

  片刻后他气喘吁吁的放开手,笑嘻嘻道,“也不知道这个够罚我下几个诛仙台。”

  喻文州唇上还带着水渍,他顿了顿,突然解脱似的再次低头,吻下了黄少天自嘲的话语,直到黄少天面色通红,他罢了休,视身后两人如同无物,至冲黄少天解释道,“回本罢了。”

  接着他起身抬头浅笑道,“天君,我认负,甘上诛仙台。”

  玉帝坐在天庭大殿之上,几乎生生抓碎手中如意。

  他们本就不该处在天庭,已有了凡念的神仙,如何再称得上神仙。

  但他不知,神仙二字,未必人人稀罕。

  喻文州和黄少天并肩站在诛仙台之上,这里与喻文州曾梦到的别无二样,阴云密布,雷鸣滚滚,狂风卷起所有人衣袍。

  但是一只手轻轻牵起了他的。

  于是绝望不再,他不知道那时的南北斗星君是否亦如此。

  他只觉得透过那个无尽深渊,看到的,远比他想象的多得多。

  灰飞烟灭的痛苦,亦远不如他的想象。

  他只觉得,恍若做了一场梦。

 

  张佳乐伸手一挥,手中的小瓶中多了几丝淡淡的光芒,一缕呈明黄,一缕呈浓青,二者相缠,不分彼此。

  但他却急了,他伸手再招,翠绿的瓶中却再多不出一丝一缕。

  孙哲平顺了顺他的背羽沉声道,“怕是不够,这玉瓶中,最多不过他们二人三成的魂魄。”

  张佳乐头也不回道,“我当然知道,我这不是还在替他们收敛残魂吗。”

  然而无论他怎样努力,瓶中却依然无增。

  他喉中咕嘟一声,叹息道,“难道天真的要绝他们二人吗,我这特地向我族中长老求来的招魂瓶,竟然也只能做到如此。”

  孙哲平看着面前一片阴云,想了想,突然道,“如果不是你这瓶子的问题,而是他们的残魂已只剩这么多了呢?”

  张佳乐抬头看他道,“你是说他们连残魂都没完整剩下吗?”

  孙哲平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已有人……”

  他们面前的云雾突然被破开了一道缝隙,张佳乐眼疾手快将招魂瓶藏在了身后,但那人从中走了出来,见到他们二人,并未怎么惊讶,只将烟枪含在口中砸了砸道,“好巧。”

  叶修无遮无拦,他的手中漂浮着几缕淡淡的魂魄,张佳乐眼睛一亮道,“原来是你也在,怪不得我无论如何也找不齐他们的残魂。”他眼睛又一暗道,“但你这……明显也不过四成。”

  叶修点了点头,没怎在意,他扭过头冲南面一处阴云道,“王杰希,别藏着掖着了,都是一家人。”

  话音刚落,王杰希已经走了出来,站在他们面前,他眼中的菩提子上,正缠绕着几缕火焰,正是那缺少三成魂魄。

  张佳乐这时才大舒一口气道,“吓死我了。”

  王杰希却没有松气,他看向叶修道,“现在残魂已齐,但你要从哪儿给他们找投胎之处?他们现在不过两缕残魂,不能借人身,只能按照正常程序,混入轮回投胎。”

  他继续道,“但现在阎罗韩文清和那十殿转轮张新杰,都是不会松口的主,你如何能将他们说服?”

  叶修伸了手将他们的魂魄都放入张佳乐那瓶中,道,“放心,我已买通了他们殿中一位前辈。”

  张佳乐道,“谁?”

  叶修道,“前任无常林敬言。”

  张佳乐奇道,“你是用什么买通他的?”

  叶修面不改色道,“我手下的一块点心。”

  

  荣耀,第四赛季。

  蓝雨队员屏息等待地图的刷新,屏幕一闪,一张专为本次决赛制作的新地图出现在他们眼前。

  那地图漂亮极了,场下的观众们发出一小片惊呼。

  黄少天被面前的画面看的愣了几秒,扭头在喻文州的双眼中找到了同样的神情。

  他转回头,面前地图宛如一片连绵桃林,桃花夭夭,灼灼其华,远处天幕由钴蓝过渡到深绿,白玉阑干的亭台楼阁在桃林中隐约。

  读入的进度条走到了尽头,黄少天摇摇头甩掉了脑子中那一点迷茫。

  喻文州的声音从他身侧传来,“准备好了吗?”

  黄少天鼠标一甩,屏幕中的剑客霎时摆出一个酷炫的准备姿势,他咧了一侧唇角欢快答道,“没问题,队长!”

  屏幕一角刷新出地图名称,只有四个字,这次的策划似乎很是想文艺一次,这地图的名字泼墨潇洒的显示:“玄都花胜”。

 

  许多年前,在一个幼儿园。

  张佳乐小朋友私下搓了搓手冲叶修道,“你知道前段时间你让我这个非天庭的人去将他们二人魂魄入轮回的事儿吧?我们这不是不安心,还跟下看他们二人吗。”

  叶修咬了根棒棒糖道,“知道,怎么?”

  张佳乐支吾了一会道,“你也知道他们二人魂魄难分彼此,又特别细小,我分了好久才分开。”

  叶修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别别,你先别这么说。”张佳乐赶紧摆了摆手,抓着围裙边小声道,“我好像把他们的魂魄分的不是那么精确。”

  叶修道,“比如?”

  张佳乐咽了口唾沫道,“比如,我好像把喻文州的手速和语言细胞多分了点给黄少天。”

  叶修宽慰他道,“想必他们不会介意。”

  张佳乐继续局促道,“但我还把黄少天的心脏(zang)不小心都分给了喻文州,和……”他脸颊通红起来。

  叶修嘎嘣咬了半块糖下来,顿了顿道,“和什么?”

  张佳乐吞吞吐吐道,“和一点身高。”

  叶修松了口气,道,“差不离,差不离。”

  但张佳乐还是显得很不安,小脸一直红红。

  离他们几步远的王杰希小朋友冷着脸看了他们一会,举手报告,“老师,叶修又欺负同学。”

  老师赶紧跑了过来,给王杰希和张佳乐一人一朵小红花,顺便打了一顿叶修屁股。


END.

脑中还有荡气回肠十万字,喻黄在认识之前的事还没来得及交代,无奈开学回校,还有一百篇论文等我(…寒假没写作业,活该…)

于是只得先搁笔于此,第一次写类似故事,还希望多多指教。

谢谢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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