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永不止息。

【喻黄】极光航线

极光航线[完]


极光昼夜消失的地方无边无际,是海角,也是天涯。


  “喻队,喻队——有艘星际迁跃船向我们发来求助信号,要接通吗?”

  “喂车干前辈,我们不就是极点的审判所吗,有人发来求助信号那势必要接通啊?”这月刚上任的小调度员卢瀚文向他前辈挤眉弄眼表示了不解。

  “咳你还小,不懂。”郑轩抬了抬唇畔的麦,伸手揉了把小孩的头,结果被前者敏捷的躲了过去,他只好尴尬的把手伸到脑后挠了挠继续,“喻队——是那艘船,对,星际盗窃团伙那个,天知道他们为什么给我们发求助。”

  “放吧。”喻文州从门外走进椭圆形的指挥中心,伸手点开了面前跳动着红色感叹号的悬浮屏,刹那间扭曲的尖叫遍布了整个中心,所有人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喻文州皱着眉再抬手一划,放小了音量,“星盗团伙,你们已经接通极点审判所,请说明求助原因。”

  “审判所,审判所,我们求助!!我们,我们遇见鬼了!!我们求助!!”里面传来惊吓到极致而狰狞的尖叫,“是他!他!黄,黄少天!!”

  “——什么?”

  上百人的指挥处瞬间针落可闻。

  “我们投案,求求你们!快点把我们牵引出这地方吧,求求你们!!”通话另一端熙攘吵闹,里面传来东西摔碎成一地的声音,这群平日作恶多端的人,现在居然也像小孩一样哭的稀里哗啦,“求求你们让他回去吧,别,别再捉弄我们了。”

  “你刚说什么?”喻文州摒开了对方上气不接下气的废话,“你刚说,黄少天?”

  “对啊,他不是你们的人吗?我们真的服了,求求你们,让我们走吧!”

  “讲讲实际情况。”

  星盗发来一声哀嚎,但却知道审判所这负责人的话不可违抗,抽噎着叙述,“他是一天前上到我们船上的,一天前的…地球时二十一点,他打开了舱门,就那么站着,我们舱内空气被抽了一半有余,没来的及进应急舱的人都变成了半张肉饼…”

  “你是说二十一点,昨天的二十一点,那正是极光出现的时候。”喻文州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说在极光磁暴场和跃迁点开启的情况下,他竟然登上了你们的飞船?”

  “是啊,我们的飞船正因为极光而停滞在半空,而他…他。”对方的声音又颤抖起来,“他是鬼!他,黄少天,他…他今天早上还在我们清醒前毁了所有粮食,还,还用巧克力酱在我们脸上画了个王八。”他终于忍不住崩溃大哭,“极光消失后我们就不知飞到了哪里,我们请求投案,只要,只要留我们一命!呜呜…”

  喻文州关了麦,一抬手,所有声音刹那间消失,但每个人脸上似乎都洋溢着喜色。

  这毕竟是一个月前自黄少天驾驶Aurora号巡航飞船,在那场罕见亮红色极光磁暴中失踪后,终于再次出现,而且似乎还打了个漂亮仗。

  “喻队,我就说黄少不会失踪的。”有声音美滋滋道,“那可是黄少啊!”

  一时间笑语嫣然。

  “我们要派出救助队吗?”梁易春转过身半个身子挂在椅背上,轻轻松松道,“再带上十几个押解官?”

  所有人都在等喻文州的一句话,就可以起身欢呼或者按部就班的派出队伍迎接胜利。但喻文州只是向前弹了弹食中指,挥走了悬浮的屏幕,淡淡道,“小徐,你告诉我们极光是什么?”

  徐景熙忙摘了耳麦转过身道,“极光是由于太阳风进入地球磁场形成的高能带电粒子集团,也是目前所知的地球唯一建立跃迁所的能量来源,其出现阶段能剧烈干扰飞船运行和通讯…”他说着低下了头,摸了摸鼻子又道,“但,但喻队,那可是黄少啊,黄少做什么都是可能的,或者说…他做到什么都是可能的。”

  “喻队!那艘飞船又发来求救信号了!我们要派出执行船吗?!”李远面对着滴滴作响的界面,打断了前者的话,向着喻文州的方向发出请求。

  喻文州:“拒绝。”

  “可…喻队,这…”

  “在我们联系上黄少天之前,不用再次接通他们的求助。”

  “拨通Aurora号的通讯,你们联系到他了吗?”喻文州又道。

  “没,还没…”郑轩挠着头道,“从刚一开始就在不断链接了,但仍旧是断线状态。”

  “那就继续连接,直到找到他为止。”喻文州似乎有些疲乏,他弓着背坐在宽大的座椅中,合着眼,似乎那些星盗团伙的生死与否对于他根本不屑一顾,他淡淡解释,“找到他,我们才能知道那艘求助的飞船是不是一场骗局。”

  众人应了声,不再出言反驳,他们知道这近一个月他们队长如何的彻夜难眠。

  黄少天的消息就是他心尖上的颤动,就是他午夜梦回的冷汗。他爱黄少天,只是还没来得及同他说。

  他原本以为他们会有无尽长的时间。

 

  喻文州进入审判所的时候是以吊车尾的名次被划进的。黄少天曾笑话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操作跃迁船了,但同时他又自顾自同他勾肩搭背的说,所以,你就负责坐着吧,哥带你飞!

  直到他摇身上任审判所新任队长,科技也是突飞猛进,自动巡航的飞船只需要按动几个键,看的黄少天瞠目结舌,只好咋舌道,科技真好,让你也有亲自飞一飞的时候了,一天坐在所里,屁股都快起茧子了吧!哈哈哈!求我我带你兜风啊队长!

  无论这句话实现了多少次,但总归在跃迁点自动航行还是差之于手动,当极光出现时所有的飞船都会被干扰,少数情况会出现故障,因而执行处的任务还是大多由黄少天去完成,他也被称作北极审判所的伊欧斯,也就是“极光”。他对于那些偷渡跃迁点的船只,可谓是极光一样的不可阻挡。

  

  “喻队!又有船只发来消息了,是我们同行的船。”郑轩又接起一个通讯,闪着光亮的小圆点浮动到喻文州面前,被他点了一下,光球里悦动出轻松的话语:

  “喻队,跟您说一声,昨天黄少来我们船上了,他可真行!昨晚我们的船在极光里迷航,他进来三两下就摆弄好了,但他说他飞船上没能源,我们给他输送了一些,按道理今天他该回去了吧?昨天他走的急,没来得及跟他说声谢谢。”

  所有人目光又开始围着喻文州转。

  “不用谢,我们应该做的。”喻文州笑了笑,“如果不冒昧的话,能跟我说说他昨天都在你们那儿做了些什么吗?”

  “啊?没做什么啊,就是在舱内转了转,借用了一下我们的耳机听了会歌,喔!临走的时候还做了顿沙拉给我们吃!”那边啧啧有声的夸赞,“很好吃!”

  喻文州想起他们在同行中出过的任务,和飞过的路程,那时候跃迁点刚建好,时空穿梭的能量不稳,需要他们先行试飞,他就和黄少天一起上了船,乱流中的时间不稳,船外的三天他们飞了大概地球时三个月,自动化的船上他们做的最多的就是翘着腿看书,他看着黄少天的脸被窗外飞逝的乱流照的忽明忽灭,眼窝深深沉在一片阴影里,他翻着手中的乌合之众,看着黄少天拎着的笑傲江湖,忽然就对那些闲书起了些兴趣。

  飞船的压缩食品吃完后,黄少天就着手开始做些新鲜的东西,他们在一起用两个周研究怎么把土豆做出三十六种菜色,或者比较谁雕的萝卜花更好看。

  赢的总是黄少天,就在他还认认真真雕着通俗的红萝卜玫瑰时,他已经摆着一盘胡萝卜的车夫菊向他嘚瑟。

  他闭着眼同对方道了句一定带到,挥走了那颗光球,又坐回靠椅,双手撑着额角小憩。

  终于郑轩面前的通讯设施中传来几声嘶啦的电流声,他连忙调整了波段,接着里面传来了几句略微清晰的喂声,郑轩喊了一句黄少,急忙叫醒了喻文州,“喻队!联系上了!”

  “你怎么样?”喻文州睁开眼,声嘶力竭的问出第一个问题。

  “哎呀我没事的!”黄少天那边似乎信号非常不稳,电流让他的声音失了真,他笑嘻嘻的说,“就是缺了点燃料,队长!你来接我吧!等等我给你报地址,我在跃迁点附近,明天的八时三十二分,大概是81.89°N,36.7°E。”

  人们松了口气,能听到真人亲口说的话比什么都令人放心。

  “为什么是明天?”喻文州皱紧了眉。

  “因为我的飞船提示我明天那时候会有场百年难遇的极光,想请队长和我一起来看嘛,放心啦,我的技术打包票!”黄少天吊儿郎当道,“保证队长你安安全全回去!”

  “你不是说上个月遇见的红色极光就是百年难得一见吗?”喻文州沉声道,“我现在去接你。”

  “啊是吗?”黄少天声音被刺啦的电流声搅乱的断断续续,“我怎么…总之你…安全…唉信号太差啦!我先挂啦!明天见!”

  通讯啪的一声中断,徒留寂静。喻文州扶着耳边的麦,又等了一刻,尝试再次链接,那边却又提示着红灯:“错误。错误。”

  “极点审判所,我是队长喻文州。”他突然开口道,控制中心中央声控端脑被语音激活,开始闪烁淡淡的蓝光,“要求调用巡航飞船Orion。”

  “声纹认证成功,Orion号已进入航道,祝您旅途愉快,队长。”AI声音柔和甜美。

  “我去找他,我会在飞船上开启观察模式,你们随时做好支援行动。”喻文州将自己的耳麦拆下放在了桌上,抬手解开了自己上衣,露出里面铁灰色线条分明的飞行服,“我去接他,接下来的行动,由李远负责主持。”

  李远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回味自己肩上突然的重任,喻文州就已经走了出去,Orion号尾火喷烁,再一眨眼,已经置身极北冰原。

  离黄少天所说的时间还有十个小时零七分,喻文州用了两个小时来到那个约定的地点,试图再次连接上他,但依然徒劳。

  喻文州将飞船停在半空,这里不是跃迁点的主要航道,窗外来回的飞船悠然的盘旋,但却没有Aurora号那极瞩目的红色身影,于是他也慢慢启动了飞船巡航起来,以7节的速度在半空缓慢游荡,像一条迟钝的鲸鱼。

  “Orion的系统升级了吗?”喻文州冲舱内控制台道。

  “升级已于两天前下午五点完成,Orion已配备最新的舰船设置。”不同于指挥中心的温和女声,飞船的AI人声冷硬。

  “启动共振探测。”喻文州手动输入频率,“匹配为Aurora号的共振波动,范围扩张到最大。”

  因为跃迁船的特殊性质,每一搜船对于空气的波动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子弹穿过细密的膛线,空间和时间从来都是有形的,它们给每一样物体都刻上独属的烙印。

  喻文州从来觉得黄少天就是他的一个烙印,正因为是烙印,他从未觉得他会离开,只给他的脑海中留下一个耀眼的印记,又入骨三分。

  他和黄少天打小认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因为邻对门,家人总爱将他们混在一起处着,渴望两人能彼此吸取一些身上的特点取长补短,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黄少天的样子,小男孩拿了游戏机和他一人抓一个手柄,赢了会哈哈大笑输了就会吹着额发懊恼,下午的时候阳光温温暖暖,黄少天就躺在阳台的榻榻米上咬着手指睡过去了,他拿毯子给他盖上的时候,看见他的唇角上翘。

  那唇角透着日头的一点红,他盘腿坐在旁边,靠着墙看了一整个午后和煦的时光。

  “同波共振系统已开启,扩张范围半径五十公里,提示,保持目前范围飞船总能量可持续八小时。”

  “保持。”喻文州回答,他感到船舱轻微一震,窗外飞船扁长的翼像水波那样震颤了一下,接着无形的频率波动飞快蔓延,舱内再次恢复寂静。

  这是目前最先进的探测系统,安装在审判所主巡航号Orion上,只要在范围内同频率物体存在,都能够被感知,但凡有物质包裹的地方,一切对于它而言都像是落在蛛网上的飞虫。

  但现在喻文州布开了他的网,却没有东西落在上面,共振的湖面平静似镜,连最细小的水滴也不曾溢出波纹。

  喻文州让飞船漫无目的的漂着,开始了长时间的等待,纵然他心焦如焚,却也无计可施。

  人们在时间和空间下,实在是太渺小,太渺小了。但他只想快些见到他。

  喻文州窝在控制椅中,深深的凹陷进去,窗外是黑暗的夜还是极昼他都不在意,他制止让自己去回忆,那些回忆却又绕了个圈对他伸出柔软触角。

  现在的生活是什么呢?他想。

  人们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掌握时空,甚至能进行星球间的跃迁,地球人口早已不再饱和,自然的恢复度是笔直上升的红线,如果说许多年前人们还将全知全能赋予上帝,现在人们几乎已经能对此嗤之以鼻,生命长度达到了历史的最高峰,而人们对于爱欲的渴求已经低过对书籍的需求,那他还缺些什么呢?

  生活已经是伊甸园般的存在了,他却还觉得有隐隐的空旷,如果说这份不满足在之前只是无知之幕中的一员,那么现在幕布被揭开了——他离不开他,他离不开黄少天。但却直至他失去他,才看清他需要他。

  真悲哀啊。喻文州抱着头想。

  进入极点审判所是他们俩从小的愿望,大概也是受黄少天的影响,他喜欢一切新鲜的东西,那时候跃迁船刚刚出现,他们第一次在电视上看见那东西,看见它铁灰而不规则的外形从跃迁点的一段忽闪了几下,就成功出现在了另一端的星球入口,这种跨越时空的东西让黄少天深深沉迷,高中他俩一起逃课,用晚自习的时间蹲在城市信息所的一角查阅相关资料,直到有一次信息所提前闭馆,系统和真人都忽略了这两个半大的孩子,头顶的灯一盏盏熄灭,面前荧幕上的映像啪的关闭,他们才意识到已经置身于一片黑暗,彼此间只有呼吸可闻,伸手不见五指。

  漆黑中只听到两颗年轻的心蓬蓬跳动的声音,他们居然不是那么恐惧也不是那么害怕,过了一会,喻文州感到自己的肩膀被捉住了,黄少天顺着他的胳膊摸索到他的双手,然后紧紧抓住了它们,笑着说,“宇宙中大概也是这样的黑吧,但是我居然不害怕,你知道为什么吗?”

  喻文州发出了一个询问的嗯?

  “因为你在害怕啊!”黄少天哈哈的笑道,“我可是以后要保护你的人,我怎么能害怕呢!”

  喻文州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都是冷汗,他没去助长这人的兴头,馆里的温度开始降下来了,他脱了自己的衣服摸索着批到黄少天身上,“开始冷了,你先穿上呆在这儿。”

  黄少天动了一下,“那你干嘛去啊?这系统绝对是bug了我跟你说…”他没接过衣服,居然还脱掉了自己的,接着吧两件衣服套在一起,勾着喻文州的腰就靠了过去,挤的紧紧的,“看!这样我们就相当于有两件衣服了!”

  喻文州笑了一声没推开他,“我去犯法。”他说,招来身边人一声怪叫,“犯法??”

  “我不去犯法,谁来救我们啊。”喻文州说着拎起自己的背包,在腕上转了个圈,哐的就向最近的东西砸去,哗啦一声,四周瞬间亮起了红灯和尖锐的警笛,喻文州虚虚合了一下眼适应了忽闪的灯光,看清被自己杂碎的是一块光屏,碎成了渣,黄少天捏着双层衣服的领口一只手和他抱着,目瞪口呆,“没想到你也有这种时候啊文州?!”

  “谁还没个心情不好啥的。”喻文州神色平静,“今天肯定是主系统出了故障才没有注意到我们,我赌它的警报系统并没有和主系统并线,看起来我是对的。”

  几分钟后信息所就被蜂涌的警车堆满,赶在馆内的气温降到零下时将他们接了出去,他和黄少天一人抱了杯姜汤坐在救护车上喝,汤里放了糖,甜丝丝的。

  喻文州重新抬头,舱内的消息系统打断了他的回忆。

  “喻队,两小时后预测有一场极光在你附近出现。”李远的声音有点担忧,“自动系统有故障的可能,您要先回来吗?”

  “没事。”喻文州淡淡道,“Orion系统已经是最新,故障可能很小。”

  “那…祝您成功。”李远叹了口气。

  喻文州关闭了通讯,他将目光转向窗外,清晨的天灰蒙蒙的,谈不上有多美,他看了眼表,还有两个小时就是黄少天指定的时间,等待的时间竟然过的那么快,喻文州重新坐回了椅子,又感觉等待的时间竟然那么漫长,长到他已经食髓知味了一整个枯燥的人生,却还没等到他。

  飞船系统忽然响起滴滴的警报声,他猛的起身向共振探测的屏幕看去,探测波迅速确定了同波共振的来源,并且迅速放大了那个部位——来自于五十公里外的一只小小的飞鸟。

  应该只是极短的一瞬它的羽翼掀起的波动恰好同Aurora号相当,被探测器极其灵敏的捕捉到,造成了这一个无伤大雅的误会。

  喻文州又坐了回去,他的神经因为过度兴奋衰退而麻木,这样寒冷的地方怎么会有那样的飞鸟,他想,但显而易见,没有什么不可能。

 

  “我要做一只飞向北极和宇宙的太阳鸟了。”

  他记起黄少天兴奋的写在初次出航的工作日志里的语句,被他不小心瞥见,导致前者红着脸匆匆忙忙的用袖子遮挡了接下去的语句,并向他发出了非礼勿视的嚷嚷。

  哪个少年没再小时候幻想过自己成为一只鸟儿呢,无论是飞向哪里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曾有过飞翔的勇气,但看黄少天不情不愿的样子,喻文州只好耸了耸肩,背过了身。

  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是稍纵即逝的哈雷同太阳,虽然总隔着几百光年的距离,却有股特别的力量在将他们又牢牢拴在一起,只有他们彼此能感受到,即使并没人伸手揭开这力量是什么。

  

  喻文州在稠密的孤独里消磨着时间,直到窗外的天色从亮白染上瑰丽的绿芒,极光并不是爆炸般的出现,而是同流水溢出一样渐渐泼满了整个天空。

  极光缓缓流淌过Orion号,绿芒开始变深,逐渐向蓝紫色发展,这意味着极光发生的高度变高了,高能带电粒子爆发般增多,磁场使机身的翼有些许紊乱,舱内的极光警报系统被激活,企图用最先进的设置对抗这大自然的奇迹。

  Orion号的配置是最优的,它成功抵挡住了蓝紫色的电磁风暴,直到窗外的颜色慢慢变成暗淡的玫瑰红,人类的科技挣扎了十五秒,舱内的灯光几乎同时刷的熄灭,只剩内置系统和几盏应急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喻文州坐在舱内,平静的看着这一切发生,他知道凭自己的能力不可能独自操作手动系统回到审判所,而内置的固定系统只是个电磁炉和cd机的结合体,看上去真像为了防止遇难人员饿死,或是无聊而亡。

  “设计这艘飞船的人一定是个极其冷酷的幽默者。”

  黄少天一边说一边啪啪拍了拍手掌,边走边让过道里的感应灯亮起来。

  “你来了。”喻文州转过椅背,看着年轻人穿着笔挺的飞行服,单手插在兜里,蹬着一双咯噔咯噔的靴子走近了他,唇畔带着耀眼的笑意。

  “队长我一向很守时的!”似乎被他这句话惹得有些不满,黄少天停下了脚步,在离他三米的地方做了个鬼脸反驳道,“倒是队长你这飞船可怎么办呦,成废铁啦!”

  “没关系,你总是最善于解决这个的不是吗。”喻文州笑了笑,“你的飞船呢?”

  “就停在你隔壁呢!喏,就那儿!”黄少天伸手向窗外指去,亮红色的Aurora号光鲜亮丽的停在Orion号的对接口处,“我用审判所里的共用密码进来的。”他吐了吐舌头。

  审判所的众人正从断断续续的辐射波通讯听着两人的对话,并且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喻队怎么还不把黄少带回来啊?”卢翰文有点着急,“两人回来聊天不是更好吗?”

  “可能喻队有他的打算吧。”郑轩嚼着口中的一块糖,搂着肩膀大咧咧靠在椅子里,“毕竟我们看到的东西他都能看到,他看到的东西,我们却看不到。”

  “不对…共振系统是嵌式插入主系统的,不是并行,主系统断线是玫瑰极光出现十五秒后,Aurora在断线同时出现在Orion号船侧,它飞行的五十公里,共振探测…没有发出警报。”李远皱着眉轻声道,“Aurora号发生什么了?”


  “Aurora号改变了共振谱率吗?”

  “什么?”黄少天被问懵了,“这也是能改变的东西吗?”

  “两天前Orion上安装了同波共振探测系统,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喻文州沉声道,“我将它开启了八个小时,但它没有发出警报。”

  “肯定是受到极光干扰啦。”黄少天松了口气,“你也知道重度干扰下什么都可能出现,两个月前不还有个人一头扎进极光团,结果发现自己从海里出来了吗!幸好密封结构没被破坏,就这也划了十天才找到联络点。”他哈哈笑道。

  “四个月前。”喻文州提醒他,黄少天愣了愣,接着改口道,“啊对,是四个月前,我记错了。”

  “你想吃点什么吗?”喻文州从座椅中起身,走到冰箱前,从里面拿出了两包意面和牛肉,“奶油培根?”

  “都好,我去库房里偷点喝的,我知道你们肯定在那儿放了两箱。”黄少天吹着口哨倒退着走到了角落的门旁,转身走了进去,片刻抱着一瓶暗红的酒,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做的溜达到了桌旁,扭开瓶塞,倒进椭圆的器皿醒酒,气泡均匀的从底部翻腾而上。

  喻文州将培根切好,放入锅中煎香,平底锅吱吱扭扭的发出声响,烟随着香味溢出,所有人听着这样的声音,不约而同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每个人脑海中都浮现出灯光昏暗的船舱中,喻文州单手持着锅铲,盯着滋滋作响的饭菜,窗外是翻涌不息的玫瑰色极光,铺天盖地的浓墨重彩,和着烟雾淹没过他的眉目,黄少天支着腿靠着桌角,端详着他的侧脸,唇畔笑意嫣然。

  光从船舱外射入,红晕笼过喻文州的衣角,停滞在黄少天的脚尖。很长时间后人们得到了Orion号的黑匣子,惊讶的发现这幅图景,像极了历史上的一张名画。

  “吃完饭后跟我回去吧。”喻文州将盘端上桌面。

  黄少天分好了酒,将一杯推了过去,眼神亮晶晶的,他摇了摇头。

  “我不打算回去了,我想通过跃迁点,我想去看看宇宙尽头是什么。”他说,“一会给我的Aurora号输送点能源吧,它要用光了。”

  “那很好。”喻文州抿了口酒,“这是你一直想做的事。”

  黄少天叉了一小堆面吃了,发出满足的赞叹,“真好吃!队长你做的还是这么棒,真想让你和我一起去宇宙的尽头看看…一个人去,路上会很寂寞吧。”

  喻文州垂着眼眸,长睫在眼窝里压出道漆黑的光。

  “但是恕我不能这么做。”他抬头看他,“Orion维持了八个小时的共振探测,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何况还损坏了主系统,如果少天你能等到救助队来的话,他们应该会带来足够的能源。”

  黄少天一时间变得有些别扭,他戳着盘里的面,“但是我时间不多了。”

  喻文州静静的看着他,“那我把能源给你。”

  “那你呢?”黄少天道,“你怎么办?”

  喻文州轻松的笑了笑,“我坠下去。”

 

  “他们这是在说什么啊?”另一段的审判所已经炸开了锅,卢翰文揪着头发嚷嚷,“黄少他为什么不回来?喻队这是要做什么?!李远前辈!我们能现在就派出救助队吗?!”

  “你疯了,外面现在是玫瑰极光。”李远眉头紧皱,“连喻队的Orion号都撑不过十五秒!”

  “那…那我们?”卢翰文眼泪快下来了,他把着那根细细的通讯线,像抓着救命稻草,“要是这系统是双向就好了…要是那样我们就能问问为什么了。”

  

  “你是傻了吗?!”黄少天生气的嘟囔,“我再想想办法好了…我再想想办法…”他垂下了头,指尖敲打着盘沿,发出清脆的节奏。喻文州静静听了一会,忽然道: “过来。”

  黄少天抬头看他,含着点促狭的笑意起身,顺从的走到另一边,撑着桌掐着腰,脊背勾出一段漂亮弧线,年轻明亮的嗓音低低哼出一声:“嗯?”

  “吻我。” 

  黄少天逗弄的动作僵在了半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吻我。”喻文州又重复了一遍。

    审判所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几乎惊掉下巴。

    “少,少儿不宜啊。”郑轩一把摘下了卢翰文的耳机,被后者气急败坏的夺走:

    “我早就成年了!”

  “喂文州你……没事吧?”黄少天喃喃道。

  喻文州暗淡的瞳孔中似乎终于燃起了一丝热度,皱着眉又很快放开,他伸手捉住了向后退却的人,说不上是恼怒还是嘲弄的笑了笑,起身压了过去。

  两人的动作带动桌椅碰撞,发出几声刺耳的刮擦声。

  喻文州紧握住面前人的腰和手腕,说,“别躲。”

  [走论坛]

  唇与舌交缠,如同灰暗的天空与极光灼眼的相交,冰原与漆黑的海互相融化,甜腻的糖果蘸着辛辣的外壳,妥协而放肆。

  喻文州只感到冰冷,但他的脑海里自动弥补了这种差池,用错觉填上了火热,这热度点燃了他又让他从灰烬中拔节茂长,火焰燃烧的是他干枯的半生,熄灭后竟然使他觉得轻松,仿佛那些记忆已经剔除了杂质,只剩下透明的,纯粹的爱。

  喻文州松开了手,两人安静的分开。

  “感觉如何?”

  所有人都听见喻文州这么说,电波带回的声音在宇宙辐射干扰中刺啦作响,像是胶卷电影播放机中噪点遍布的画面。

  黄少天:“文州你……”

“没有感觉,是不是?”喻文州淡淡道。

黄少天沉默了三秒,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怎么了,我……”


“这都什么事啊?”审判所中的静默被打破,有人发出小声嘀咕。

“喻队好可怜啊。”卢瀚文眨巴着眼睛轻声道,“黄少这是拒绝他了吗?”

“嘘。”郑轩皱着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刚才的奶油培根,我没放奶酪。”喻文州抬头看着他,唇边露出一段冰冷的笑意,“我甚至连调料都没有放,难为你的夸赞。”

“你不过是他的‘事件’结合体而已。”喻文州道,“如果从宏观而言,你现在其实只是一段遗留的幻觉,你所有的感知都来自于曾经,在‘现在’的时间维度而言,你是‘过去’。”

“你的抓捕,你的帮助,甚至你找我来,都不过是你曾经经常这样做罢了。”

黄少天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他捏了捏自己的脸,咧着嘴笑了笑,“你在说什么啊?”

“你吻我不会有感觉的,那是超出了‘过去’的事件。”喻文州继续道,他的声音低而浅,“你无法用曾经的一切感知来弥补这个空缺。”

 

黄少天的笑渐渐褪去,他垂下了头,陷入沉默。

舱内的灯光突然开始剧烈的闪烁,红色与惨白的灯管交织明暗,从耳机中传来的声音猛地变为一串刺耳的音爆,发出尖锐的叫声,所有人一把抓下了自己的设备,尽力的丢了出去,即便这样,那微秒中传来的噪声仍旧激烈的刮擦着他们的耳膜,震耳欲聋。

这声音让他们面色惨白,所有人都从彼此的目光中读出了同一句话:“——这是真的吗?”

他们只知道,喻文州看到的东西,实在比他们多太多了。


“…你说的对。”

Orion号内所有设备都沙哑的发出了这一句话,机械音和黄少天的声音共鸣,在舱内嗡嗡回响。

  “黄少天在经过红极光时,电子力场将他的过去固定了,保留下了量子形态的‘我’。”黄少天收回了那些溢散在设备中的能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时间由构成量子事件的相互关系中产生,‘我’作为量子事件的集合体,以为自己真的是他了。”

  “你确实是他。”喻文州道,“但只是过去的他。”

  “是啊,我只是‘曾经’,我的时间线已经停滞了。”黄少天点了点头,突然重新抬起眼眸,眉眼含着一如往昔的神韵笑意,“但队长,我不是因为刚才吻才记起来的。”

  “我吻过你,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笑道。

  喻文州站的笔直的身影,终于出现一裂缝,接着隐形的匕首随着他的话语,从那缝隙笔直的深入了心脏,血肉分崩离析。

  “你还记得吗,有一次外勤的时候我们遇到了星盗,我们为了任务启用的是民用飞船,而他们用电磁脉冲攻击我们,飞船坠毁在了冰原,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你被甩出了船舱,那时候我以为你要死了。”黄少天缓缓道。

  喻文州当然记得这件事,但记忆仅限于在医院苏醒的时刻,他听见别人说黄少天将自己绑在背上,在雪地爬了两天两夜,直到奇迹般碰到一个科考队,他睁着因为雪盲而几乎失明的混沌目光,拽着最近一人的裤脚,第一句话就是,救救我队长。

  “我抢救了你很久你都没有反应,当然包括人工呼吸。”黄少天唇畔露出半颗虎牙,明晃晃的笑着,像个偷了腥的猫儿,“所以按道理说,我吻过你的。”

  “吻你的感觉很好。”他又说,“而真正让我明白我是‘过去’的,是因为我找不到词语来形容刚才忽然明朗的一种感情…”

  “不对,是复杂。”黄少天露出一点困惑,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胸口,“是这儿,它好像跳的很快…以前也这么快过,但没这么难受,没这么…遗憾。”

  “我找不到东西来填补里面杂糅在一起的对你的信任,依赖,喜欢,和更多的东西,它们原本都是挨个分好的,现在却混成了一团…混成了…爱?”

  喻文州几乎站不稳,这个词的冲击远比他想象的大的多。

  沉默了一会,黄少天似乎放弃了再思考这个词语,这是一个作为“曾经”无法理解的词汇,因为那是属于“现在”的。

  “所以我真羡慕他,羡慕‘现在’的我。”黄少天眯着眼摇了摇头,“这个词听上去要比之前那些所有的感情都要好,虽然沉重,但纯粹。”

  “如果你能见到现在的‘我’,记得一定要告诉他啊!”黄少天说完在舱内转了圈,他拍了拍手,像是从黑胶唱片中播放的音乐响了起来,极富有节奏的鼓点和跳跃的节奏流水一样欢快,他打着响指简单的扭动起腰跨,青年的腰身在熨帖的军装中匀称而挺拔,他哈哈的笑了起来冲喻文州道,“Come on old man!”

  “队长,来跳舞啊!”年轻人随着音乐跳跃,霹雳虎一样的洒脱。

  喻文州还没来得及回应,黄少天突然停住了脚步猛的指向窗外,欣喜而激动的大声道,“文州,你看!红极光!”

  喻文州随他回头看去,几乎瞬间沉沦于那耀而夺目的红色,如果说之前的玫瑰极光是隔夜暗淡的花,那么现在那就是那花最炽热的绽放,火红的玫瑰开满了整个北极上空,所目及之处,尽是如火般汹涌的赤红。

  那是很多人穷尽一生也无法想象到的景色。那是奇迹,也是自然,是天堂,也是地狱的景色。

  喻文州感到自己像是一刹那从这些地方穿梭而过,他再从中回头,黄少天所站的地方,已经空无一物,就像是刚才的一切,不过只是一场在过去,现在和未来中发生的持久而顽固的幻觉。


  红极光持续的时间很短,喻文州再次回头时,它已经开始褪去,苍白的清晨重回人间。

  Orion号的系统奇迹般的开始恢复,就像是有只神的手重新从内部修好了它们,接着它开始发出滴滴的警报。

  共振系统停滞了两小时后又开始重新运作,它发现了冰原上的什么东西,系统自动控制飞船降落在了附近。

  喻文州从打开的舱门走了出去,远处海面露出水的冰山部分,一个红色的飞船斜插在了其中,只露出一节纤长的机翼,就像是放在冰雪之上的一枝为谁而准备的玫瑰。

  喻文州往前走去,一缕冰凉的风将刚才听过的欢快曲调送到了他的耳畔,他的腿顿了顿,下一个刹那,他跪倒在雪地上,嚎啕大哭。

 


  原来那光和歌,都是真实的。

 

END.

  

*卡洛: “时间的流逝发生在世界之内,从构成世界的量子事件之间的相互关系中产生,这些量子事件本身就是时间的源头。”

  爱因斯坦:“我们这样相信物理的人都知道,过去、现在和未来之间的分别只不过是持久而顽固的幻觉。”

  跳舞音乐《单身男子》BGM:https://music.163.com/song?id=1067126&userid=622867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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